“为什么王岐山转到金融界?”
“如同金子般闪亮”——回忆起这段时光,81岁的姚监复用了这样的词汇。在他看来,农研室之所以能真正去做事,和它摆脱了利益关系密切相关。“管人财物,必然产生部门利益。农研室不管人财物,没有部门利益,是站在全国的角度考虑问题。”
“总理曾批10万部卡车,让农研室转给农村。我跟杜润生说,差价很大的,一辆就是多少万。能不能留1000辆指标作机动?他说不留;我说留100辆呢?他说不留,一辆也不许留,全部分下去了。”
当九号院突破了意识形态和部门利益的束缚,它催生出的一号文件迅速结出改革成果,1983年,农民有了“创世纪的大丰收”。它的成功促使更为困难的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启动了。
一年后,《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释放了信号:“明确认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必须自觉依据和运用价值规律,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一年的莫干山会议贡献了“价格双轨”的改革方案。这是年轻人和高层改革者绕过官僚体制高墙的又一次遇合。农研室的王岐山和发展组的周其仁、邓英淘等人都加入其中。不久,他们就正式成为同事。
1985年,改革不断深入扩张,发展组也随之解体。张木生等人去办《百业信息报》。陈一咨带了一批人筹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为经济、政治体制改革出谋划策。陈锡文、周其仁、邓英淘、杜鹰等人则留守农村研究,编制转入农研中心。1986年,杜润生为他们成立了农村发展所,王岐山出任所长,陈锡文是副所长。两年后,陈锡文和杜鹰、林毅夫成了正副所长,王则去中国农村信托投资公司任总经理了。
“为什么王岐山后来转到金融界?”1986年进入发展所的王振耀分析,“因为在发展所时,他去和世界银行谈几亿美元的贷款,启动了中国农村改革试验区。刚开始,世行准备把那笔钱贷给别的国家,岐山领着五六个人的团队,一笔一笔、一个一个跟人家谈判,谈完之后世行代表知道中国改革有希望,决定贷款应该给中国。”
80年代中后期,王还担任全国农村改革试验区办公室主任。他很少署名发表文章,说自己就是提供平台的。在这个平台上,周其仁更像是学术权威,“周其仁评价高就意味着获得大家肯定。”1986年进入发展所的王振耀回忆,当他的一篇文章受到周“很高评价”后,王岐山也肯定了他,一年内将他提为非经济分析室副主任。
发展所成立之初,戴小京也被借调过去。戴还是学生时,就曾参加过发展组一些调研活动,成了外围组员,他暗想毕业后一定参加他们的事业。现在,终于可以和陈锡文、周其仁、杜鹰一块学习宪法、读书讨论、做调研。
王岐山“历史感很强,喜欢从历史的角度看问题,并不轻易发表看法”,更爱推荐书目。王振耀记得王岐山推荐大家读吉田茂的《激荡的百年史》,经常在一起反复读。戴小京则记得,发展所建立之初,全体人员都在读《日本和俄国的现代化》,分开章节分头阅读,之后每个人都要讲解和讨论。
读书会一结束,大家就下去调研,为下一年的一号文件做准备。但1987年1月1日这天并没有发布农村文件。
这年的农村文件是1月22日下发的,编号为五号文件。学者陆学艺注意到,这个文件和前面的写法有所不同,对改革开放以来农村一系列指导文件做了简要总结,像是告别演说,亮明心迹,祈望未来。
五号文件成了终结
问题从1984年开始变得复杂。农村改革开始与城市利益息息相关。这一年,农研室提出改革粮食统销统购制度——1953年建立这一体制,是为了低价收购粮食,以支撑工业建设。
当杜润生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姚依林谈起这一设想时,姚依林对他说:“老杜啊,让农民做点额外贡献,这种体制恐怕得维持下去。”杜润生说,“做贡献我不反对,但应贡献到明处。5%的土地税可提一两个百分点,其他都平等交换,以有利于激励生产。”姚依林说,“时机成熟可以这样搞。”
这一年大丰收带来粮食卖难、存难、运难,刚好是个契机。他们着手改革统购统销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合同收购和市场收购。这形成了1985年的一号文件主要内容。可1985年粮食出现大减产,随之而来的是粮价上涨、抢购恐慌,以及激烈的干群冲突。
事后看来,杜润生认为“大减产”另有原因,简要归纳有三:一是连年丰收的农民发展多种经营,转移了投入方向;二是政府对大丰收准备不足,采取了购粮“打白条”和拒购行为;三是改革统销统购制度时,合同制的细节不够科学,不能鼓励农民继续生产——在当时,这成了一些人否定农研室的证据。
这些人窃窃私语,说包产到户走到了尽头。赵树凯观察到,从上层到外界对于九号院有了质疑,甚至是激烈批评;农村改革研究陷入了某种僵局,九号院似乎有找不到北的感觉。“在餐厅吃饭,或者在班车上,聊起下一步的改革,明显感到改革着力点不甚清晰。”
五号文件果然成了终结,之后两年就没有像前几年那样的指导文件颁发。在戴小京看来,这已不是发一个文件就能解决农村问题的年代了,利益矛盾日趋复杂。
1989年初,戴小京去海里参加国务院副秘书长主持的粮食协调会,听到有关部委和有关省区在讨价还价,终于体会到“管柴盐油米的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们自然和作为改革咨议机构的农研室有所分歧,“执行部门觉得你们老影响我过日子,老想着改革,我日子都过不了,改个屁,是吧?他说我刚要把日子过好,你又改。我们则说过日子的人太保守,要你们这么过,就过到黑去了。但终归还是过日子的人多,一旦出点什么问题,大家都说是我们把这篓子捅大的。”
这一年,“物价闯关”已经失败,当戴小京去参加物价改革会议时,能感到艰难的关口已经来临。会上,物价局几位局长:一个管今年的价格改革,另一个管明后年的价格,还有一个管长远价格的,都说自己这个阶段动不了。“改革”像是烫手芋头,成了击鼓传花。
九号院伴随着这时代,结束了。
体制内的博弈
多年后,赵树凯再次经过九号院。当年向往做研究的秘书,如今已是著名三农学者。2006年给胡锦涛等政治局委员讲课时,他想起19年前陪同纪登奎去贵州调研,纪登奎和胡锦涛晤谈的那些场景。从中南海到九号院,他时常感慨,“我是毛主席的遗少,已经落在了时代后面。”
走在时代前面的年轻人意气风发,不曾想九号院也物是人非了。
农研室撤销后,人员分往5个部门,人最多的是农业部农研中心,段应碧任主任,“他是九号院的承上启下者。”魏唯说。但段应碧并不认同,“全会把阶段目标、大的路子都定了,我就是贯彻,只能按照那个做。不是我想做什么。”
1992年刚刚入夏,江泽民在中央党校发表讲话,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个混合了左右的复杂词汇,借助它,改革之船又被拉回了航道。不久,中共中央决定成立农村工作领导小组,以填补九号院撤销留下的空白。段应碧主管办公室工作,手下只有七八个人,办起事来常常捉襟见肘,后来干脆把陈锡文调了进去。
魏唯1990年代初去参加一次座谈会,满眼都是旧同事,大家纷纷议论,“农业软科学的研究经费很有限,研究能力强的业务人员,更多地参与了基金会资助的国际研究,只拿有限的时间应对政府任务”。
农村改革形势却丝毫没有变得轻松。财政“分灶吃饭”已实施5年多,财权过度集中到中央,全国两千多个县级政府一半入不敷出……段应碧不断听到这些消息。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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