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要说以前的批斗还只算是前奏,那么第三次批斗就是高潮了,发生在1967年7月18日,这时候已是炎炎夏日。这次明里批斗,暗里是抄家。
7月18日早晨,我们去食堂吃饭时,看到了中南海造反队贴出的海报,要召开批斗刘少奇大会,地点在西大灶。西大灶是中南海工作人员的一个食堂。当时一个东大灶(在海的东岸),一个西大灶(在海的西岸)。西大灶离福禄居很近,我们吃饭都到西大灶。
这天上午,警卫局办公室主任武建华通知我们:今天晚上开批斗刘少奇、王光美大会,你们出一人发言,批判王光美。并要我们立即赶写批判发言稿。临近晚饭时,秘书局、电话39局的十几个人进到卫士值班室,叫我们一同去少奇同志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他们向少奇、光美同志宣布:今晚开批斗会,你们去参加。李太和同志和刘秘书值班,我跟少奇同志去西大灶参加批斗会(因为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常委,不管位置排在第几位,在中南海里活动,就可以跟着一个卫士,只要一出中南海就是两个卫士),李智敏、于云德同志跟光美同志去西楼大厅接受批斗。临走前造反派中的一个人向光美同志要办公桌上的钥匙。光美同志说:有机要室的同志才能交出钥匙。于是她把少奇同志办公桌上的钥匙交给了机要室的人。
西大灶的斗争会由武建华主持。下午6点钟左右,当我随着少奇同志走进会场时(当然还有其他人押着我俩走进会场),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有四百人左右,都是中南海警卫局、秘书局、39局的。这次大会上批斗得相当残酷。
我把少奇同志送到会场前面,他站在那里接受批斗,就叫我站到他一侧了。进入会场时,他们呼喊着“打倒刘少奇!”“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的口号。批斗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不时有人叫少奇同志低头,还有人叫他弯腰坐“喷气式”,但他没有弯腰,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听他们发言。正值酷暑热夏,虽已是傍晚,西斜的阳光仍强劲地直射在西墙通体的大玻璃窗上,而少奇同志就站在西大灶的西墙窗下,面朝东正对着造反的人群。不多时,少奇同志出了很多汗,半袖的确良的衬衣都湿透了,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我就在他旁边,这时我给他递了一块手绢,说:“你擦擦汗。”他都不敢接。我说:“没事儿,你擦一擦。”少奇同志拿起手帕刚要擦头上的汗,有人喊起来:“刘少奇把手放下来”,后来不知是谁冲上来,“啪”地把脑袋一按,这一按少奇同志就再也直不起腰来了,只好低头在那听着。这次批斗会斗了1小时40分钟,最后在一阵“打倒刘少奇!”的口号中散了会。这时的批斗说实话还批不出什么名堂来,因为尽管中南海的工作人员分成了两派,但从思想上还不是太明确,无非还是颠来倒去的那几个问题,什么反对毛泽东思想啦,走资本主义道路啦等等,再有就是围攻起哄,而且这次动用了武力。我记得批完以后,汪东兴的司机李和还说,这要在外面早就把他们推下台来了,这根本不行。意思是气氛不够。我搀着疲惫不堪的少奇同志回到家里,已是晚上8点钟了。一进办公室、卧室,我们都大吃一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满地的衣服、报纸乱扔着。听李太和同志说,秘书局的人来“清理文件”,以此为借口实际上是抄家,他们把所有的房间和箱子、柜子以及光美同志的衣服皮箱都打开翻了一遍。走时还把工业券和钱扔得满地都是。太和说:“我又一点点地收拾起来,简直不像话,对我们也怒目相待。”一问刘秘书,他的办公室也给抄了,所有的保险柜、机密文件全都给弄散了。安排少奇同志睡了觉,我回到宿舍一看,我们的房间也没幸免,一些照片及私人物品不见了踪影。这一次造反派采取了阴阳两套的做法,明里是批斗,暗地里抄了国家主席的家。后来知道,这次批斗是江青、康生、陈伯达乘毛泽东、周恩来不在北京之机直接决定的,事前进行了周密的策划和部署。
少奇同志回到家里,在他的宿舍门口,从此站上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哨兵,开始日夜监视。光美同志被批斗回来,就再也没有叫她回原来的宿舍,而是住到本来是外婆和孩子们住的后院的一间屋里,并由39局和警卫局服务科的女同志“监护”起来。从此,少奇同志、光美同志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被分别软禁在中南海“福禄居”的前后院里,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连子女也不准见面。这是林彪、江青一伙给少奇同志精神上最残酷的打击。之后少奇同志曾多次问过我们,光美同志在哪里?我对他说:就在后院里。我们经常看到少奇同志在他的办公室或卧室的北窗户处,向后院里张望。从他焦虑的目光,不安的神情,我感觉得出少奇同志是在担心着光美的安危――一段时期来,她不仅与自己一同遭受批斗,遭受谩骂,还多次被强行带走,在大庭广众之中受辱。在这种恶劣的政治气候下,他担心自己的妻子有一天会一去不回。因此,他想证实自己的妻子是不是真的还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希望能看到她,哪怕是一个背影也好。但令他万分失望的是,在专案组的严密监视下,他什么也看不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停发了少奇同志的《参考消息》和部份地方报纸。保健药品被停止了,安眠药品也从此由医务人员控制使用。长期以来,少奇同志需服用大量安眠药才能入睡,突然把药降了下来,给他睡眠造成很大困难。被软禁后的少奇同志走到哪里,武装哨兵就跟到哪里。吃饭时跟到餐厅,睡觉时哨兵站在卧室门口,就是上厕所也要跟到卫生间,总之寸步不离。连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受到哨兵的监视,所以一般情况下,除了我们正常的工作外,很少去接近少奇同志。有时哨兵按电铃,叫我们去处理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情。他们对少奇同志实行了法西斯式的专政。
“揪刘火线”与八·五批斗
1967年6月以后,在中央文革小组的煽动下,以北京建筑工业学院“新八一战斗团”为首的各大专院校战斗队陆续在中南海西门外安营扎寨,设立了“揪刘前线总指挥部”,各院校在府右街搭起帐篷、小木屋等临时建筑。外地来北京串联的造反派组织也纷纷加入这一行列。临建小屋的四周贴满传播各地批斗成果及新动向的大小字报,满街都是丑化刘少奇、王光美的画像、标语,他们还用高音嗽叭冲着中南海日夜呼喊,形成喧闹一时的所谓“揪刘火线”。
“新八一战斗团”写给少奇同志一个勒令信,要少奇同志去建工学院检查。少奇同志见到勒令信非常气愤,他搬出书架上的《宪法》大声地质问,“是谁罢免了我的国家主席?为什么向我勒令?”对这些置最基本的法律于不顾的恶劣行径表示了压抑已久的愤慨。
1967年的8月5日,为纪念毛主席“我的一张大字报”问世一周年,号称100万红卫兵要在天安门广场召开批斗刘邓陶大会。这次批斗也是中央文革小组直接指挥的有组织行动。8月5日这天,按照造反派的意思要把刘邓陶揪出中南海批斗,最后实际上是在中南海内批斗的。天安门是主会场,刘、邓两家各设了一个分会场,高音喇叭线分别和天安门的连着。
8月5日下午两点半后,中南海造反派来了几个人,从办公室里把少奇同志叫出来,押着他出门,进了西院的大门。西院里大约有三百多人。
这次批斗从下午三点多钟开始,批了两个多钟头。光美同志同时在西院里挨斗。“中央文革”的曹轶欧和戚本禹的秘书王道明等人坐镇指挥,批斗大会比“7·18”那次更厉害了。
少奇同志被押进会场时,途中人们拥挤不堪,不断地呼喊着“打倒刘少奇!”的口号,还有的人把拳头伸到少奇同志面前喊口号。随着就是光美同志被押进会场。少奇同志站的靠北面,光美同志靠南面,都是面向群众。把他俩押进会场后,王道明在我们卫士值班室给主会场打了一次电话,开始主持开会。他讲了几句话之后,就是造反派的代表批判发言。除了进会场的场面以外,会议开得比较“文明”,有解放军,有中南海警卫团的维持秩序。批斗会进行了一段时间,“中央文革”来督阵的人嫌火力不猛,气氛不够,突然宣布休会。有人押着少奇同志和光美同志分别进屋“休息”,少奇同志被押到他的书房里,他要了一杯开水喝,光美同志被押在卫士值班室的外屋里。王道明对会场进行了整顿和动员。不一会儿少奇同志和光美同志又被押进会场,发言的人说了没有几句,会场就乱起来了。原来坐在前面的人站起来了,后面的人拥挤到前面,对着少奇、光美同志就是拳打脚踢,有的按着他俩的脑袋,叫他俩低头,有的干脆揪住少奇同志的头发,按住少奇同志的腰,又把胳膊反背到后面,叫坐“喷气式”。这时,不知是谁把大字报撕下来,中间弄了一个洞套到了少奇同志的脖子上。摄影机的镜头对准这个场面哗哗地拍。摄影机越响,围斗的人就越是闹得厉害,这个一拳,那个一脚,劈头盖脸打在少奇和光美同志的身上。少奇同志的鞋被踢到一边去了,只好赤着脚在那里挨斗。在一片混乱中,警卫人员也没办法了,我记得是来了十几个解放军,把他两个和围斗的群众隔开了。这时少奇同志已是筋疲力尽,身上半袖的确良汗衫早已湿透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光美同志和少奇同志站到了一起。面对失去人性、仍在咆哮的造反派,只见光美同志紧紧地抓住少奇同志的手,俩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他们在传递着彼此间的牵挂与安慰,同时更传递着一种鼓励与信念:面对凌辱,绝不退缩!直到造反派又冲上来,生生地把他们分开!散会后,我在值班室门口搀着少奇同志回办公室,走路时,他每抬一下腿都很吃力。进办公室后,他坐在靠西墙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托着脸,满脑袋的头发被揪得直直地冲着天空。我正要给他倒杯水,这时摄影机在办公室门口对着他,又是哗哗的一阵响声,意思就是要拍那个“狼狈”劲儿。忙活了一阵儿之后,这些人才撤走。这次批斗之后一直到少奇同志被迫害致死,就再也没有和家里的亲人见过面。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