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彼得・海斯勒以中国题材创作的纪实文学作品《江城》在美国出版后,曾引起巨大的轰动,很多大学列为认识当代中国问题的必读书。日前,《江城》简体中文版在内地出版。
本书作者彼得・海斯勒,中文名何伟,1996年参加“美中友好志愿者”组织深入中国腹地,在四川涪陵师专担任了两年英语老师。《江城》记录的就是作者这段时间的工作生活经历。作者前往的涪陵是一个闭塞的西南小城,几乎没有外国人路过,他的出现让当地人极为好奇。作者积极和当地百姓接触,在与各色人等的仔细而准确的社会学家式观察中,他用《江城》绘制了一幅那个时期中国西南小城的社会景象,他通过大学教学、城市生活、风土人情、历史传说、旅行见闻、山河风貌等几个方面的叙述,折射出草根人物们在改革过程中的命运沉浮。 在中国长江边,从上游到下游坐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这些沿江而建的城市,习惯上叫做江城。涪陵位于乌江和长江的汇合处,也被称为江城。作者1996年来到中国之时,也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之时,改革开放的步伐已经加速,中国社会从农村到城镇,都悄然发生着变化。作者以一个外国人的视角,抱着好奇的眼光,详细记录了当时涪陵这座小城的风貌:涪陵依山而建,没有自行车。在其他方面,则跟中国的小城镇十分相似――吵闹、繁忙、肮脏、拥挤,车辆蜿蜒而行,行人擦肩而过;店铺内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满目,大街上的宣传标语比比皆是;没有交通信号灯,司机们不断地鸣笛,电视机的声音震天响,人们的砍价声此起彼伏;要道旁的树木灰头土脸,积满煤灰的树叶一片灰白,同样的灰白覆盖了整座城市。
在四川东部沿江而建的城镇边上,有一群人叫“棒棒军”。作者在美国生活长大,当见到现代社会还有人依靠繁重的体力维持生计时,他非常惊讶,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对于棒棒军,作者是持同情态度的,每个棒棒军的后面,都有一家老小等待去养育。棒棒军在作者笔下显得非常快乐,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他们常常无拘无束的欢笑、或者快活地说脏话、随意地讲各种段子。深处底层的人们,没有美国式的养老保险,但是他们对生活依然持乐观态度,这给作者内心带来阵阵的感动。从棒棒军的生活经历中作者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人民是世界上最坚韧、最能吃苦、最有耐力的人民。
作者在前往涪陵之前,先后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英国牛津大学求学。而来到涪陵师范高等专科学校(2001年后更名为长江师范学院),作为美国来的外教,当时在不算大的校园里引起轰动。在与学生的交流中,有很多出其不意的惊讶。学生多数来自更加偏远的农村,家庭条件艰苦。但是他们高考中过关斩将,成为光荣的大学生。当时农村孩子上大学,意味着跳出农门,毕业后可以回到家乡中学教书,有一份工资不高但稳定的工作。
体育锻炼对于美国人而言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很少把体育锻炼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而当时的中国却常常异化体育的概念。在任教的日子里,作者一次长跑的经历让他难以忘怀。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当地政府举办了声势浩大的长跑比赛。当时作者抱着好玩的心态,参加了四公里的长跑比赛。这个长度在作者眼里,根本就算不上长跑,甚至连中跑都算不上,他轻松获得长跑冠军,而获得亚军的则是体育系的大学生。夺冠后,在当地引发各种议论,有的媒体说这是中美友谊的比赛,还有媒体说让美国人夺冠,中国人的颜面往哪里搁?一场普通的体育运动引发媒体的多种声音,这让作者出其不意。他认为:运动就是运动,与其他因素无关。
《江城》一书,用美国人的思考方式和写作风格,以涪陵这个小城为入点,酣畅淋漓地描绘了转型时期中国人的生活、工作、学习、梦想和价值观。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离我们并不遥远,改革开放过程中人们的快乐和自信、伤痛与隐忧、变迁与发展都伴随着时间的脚步,如同滔滔的长江之水涌入新世纪。《江城》笔下的中国,是真实的中国,是连一些生活在中国的人们都不知道或拒绝认识的中国。
彼得・海斯勒:《江城》第一章选读:
我是从重庆乘慢船顺江而下来到涪陵的。那是1996年8月底一个温热而清朗的夜晚――长江上空星斗闪烁,漆黑的水面却映不出微弱的点点星光。学校派来的小车载着我们,以码头为起点,蜿蜒行进在窄小的街道上。星光下,这座城市不断向后掠去,显得陌生而又迷离。
我们有两个人,被派到这里教书,都十分年轻: 我二十七岁,亚当・梅耶二十二岁。我们对涪陵几乎闻所未闻。我只知道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将因新修建的三峡大坝而淹没,还知道涪陵多年来都不对外国人开放。除此,我知之甚微。
半个世纪来,没有美国人在这里居住过。后来,我在城里遇到一些长者,他们记得在20世纪 40年代,亦即1949年解放前,这里有美国人生活过,但这样的记忆又总是模糊不清。我们抵达时,这里还住着另一个外国人,一个德国人,在当地的一所中学教了一个学期。但我们只见过他一次,等我们安顿下来没多久,他就离开了涪陵。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这座小城中仅有的两个外国人。涪陵约有二十万人口,根据中国的标准,这是一座小城市。
涪陵没有铁路,历来是四川省的贫困地区,公路非常糟糕。去哪里你都得坐船,但多半你哪里也不会去。在随后的两年,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家。
我们到校一周后的某天,学校所有的人都在大门口参加了集会。那个暑假,一个由学生和老师组成的小分队从涪陵步行到了延安,那是位于陕西省北部的前革命根据地。现在他们即将返回学校。
当时正值纪念长征六十周年。所谓长征,是指在其国内战争中,毛泽东领导的红军在几乎要被国民党消灭的关键时刻,所进行的长达六千英里的长途跋涉。共产党人克服重重困难,越过中国西部的群山和戈壁,行军至一个安全地点。之后,他们从延安开始,稳步地积蓄力量,直到最后让革命席卷整个中国大陆,将国民党赶到了台湾。
整个学期,学校开展了很多特别的活动来纪念长征。学生们要上关于长征的历史课,要写关于长征的文章,在12月份还组织了一次长征歌咏比赛。为了参加长征歌咏比赛,所有的系都花了数周时间排练歌曲,然后在大礼堂演出。因为长征题材的曲目有限,所以许多参赛歌曲都是一样的,这就使得评委打分有点为难。同样让我搞不懂的是,由于演出服装数量不足,也只能像曲目一样由大家共享。历史系表演的时候,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打着红领带,光彩照人。然后他们走下台,迅速地把衬衫和领带换下交给政治系的学生。政治系的学生穿戴完毕,冲上舞台,把别人刚刚唱过的歌曲再唱一遍。到晚会结束时,衬衫已变得汗渍斑斑,每一位观众都听熟了所有的曲目。音乐系获胜了,像以往一样,英语系排名倒数。在学校举办的各种比赛中,英语系从未获胜过。没有以长征为题材的英语歌曲。
暑期的延安徒步行并不是比赛,但涪陵小分队的返回却是整个长征纪念活动中最重大的一件事。队员们在炎炎烈日下行走了一千多英里,到最后只有十六个人坚持了下来。其中有十三个学生,两名教师: 中文系的党支部书记和数学系的政治辅导员。另有一位职位不高的管理人员,步行到中途就哭了鼻子,但最后还是因为有恒心和毅力在当地博得了好评。所有的队员均为男性。有些女生也想一同参加徒步活动,但学校认为,长征不适合女生。
在集会的前一周,学校的李校长去西安见了参加徒步活动的学生,因为在那艰难跋涉的最后阶段,他们遇到了麻烦。
“学生们出了点问题,”当我问及怎么回事时,英语系的系主任傅木友说,“我估计,可能是他们随身带的钱用光了。”事实确实如此――尽管有涪陵一家生产宏声牌香烟的卷烟厂资助,他们还是用光了所有的现金。为了纪念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远行一千英里,来到延安,却以破产告终,这种特别的纪念方式让我惊讶万分。
不过李校长早就把他们解救出来了。所以,现在所有的学生都汇集到校门口的广场上。这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师范专科学校,成立于1977年,学生只有两千人左右。1966年至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的教育体系破坏很大,这所学校是在那以后成立的院校之一。在中国的高等教育体系中,这种师专学校差不多位属末流。花三年修完课程,学历低于大学本科,几乎所有学生都来自四川的农民家庭。毕业之后,他们要回到家乡,在偏远的中学里当老师。
对许多学生――尤其是新生――而言,这所学校叫人兴奋不已。校园与涪陵主城区隔乌江相望,很少有学生曾在如此大的城市附近居住过。每到周末,学校就有电影、竞赛、舞会。时常也有像欢迎长征徒步队员的那种政治集会,学生们总是在广场附近地区集合,闹哄哄地翘首以待。
八位女生穿着白色短衫和黑色裙子,斜挂着印有校名的红色绶带,在大门口以立正势站着。她们被称作迎宾小姐,是从学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位迎宾小姐全都个子高挑,长得十分漂亮,但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在正式场合,她们代表着学校,站姿标准,步态优雅大方,为大人物们端茶倒水。
关于涪陵,我还听说过一件事: 这里的女子因貌美而声名远扬。至少在成都的汉语课上,他们是这样给我讲的。其中一位老师是东北人,她是一位纤弱的女性,颧骨很高,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哪怕是在炎炎夏日,她也会用双手捧着一只茶杯,仿佛藉以取暖。我们叫她尚老师,尽管从未去过涪陵,但她十分肯定地说那里的女子长得很美。
“因为那儿的山和水,”她说,“有山有水的地方都出美女。”
在成都我碰到过一位涪陵人,她也给我讲了同样的事情。“但那儿的人有时候脾气不好,”她提醒我说,“因为那儿天气太热,而且山很多。”我经常听到类似的说法,这表明中国人对待自然环境的态度与外国人截然不同。当我看到那些呈梯状的小山包,注意的是人如何改变土地,把它变成了缀满令人炫目的石阶的水稻梯田;而中国人看到的是人,关注的是土地怎样改变了人。刚到学校的那几天,我总在想这个问题,尤其是因为我所有学生的成长都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我很想知道,四川这种地势崎岖不平的自然环境怎样影响了他们。同时,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两年里,这会对我有什么样的影响。
首先到达的是涪陵市的市长。他乘坐一辆黑色奥迪来到学校大门口,一踏出车门就对热烈鼓掌的学生频频挥手致意。当地的电视台也来人了,正对着这位在9月的炎热中嘘嘘喘气的身材矮胖的人录制新闻。他快步穿过广场,来招呼亚当和我,同我们握手,欢迎我们来到这座城市。
我们在涪陵参加的大大小小活动中,第一件事总是这样――欢迎新来的美国人。在长征集会那天,我们原本要去郊游散步,因此极随意地穿着短裤和T恤,只是出于好奇才停下了脚步。穿戴不得体地出现在那种场合,真是十分愚蠢的错误,我们早该明白这一点。因为我们知道,如果不想成为被注目的焦点而只是旁观,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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