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国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闭幕了。这是一次讨论经济的政治大会。很遗憾,在会议期间我没有能够到北京现场感受它的氛围,只好从美国东岸远远地瞭望正在太平洋彼岸发生的盛事。
《公报》、《决定》、《说明》,会议期间以及前后,国人讨论其具体议程与内容已经相当丰富和密集,说明人们对此轮“政权交替”的关注,包括期望与担忧,在某种意义上是前所未有的。对于会议的结果,满意也好,失望也罢,赞扬也好,绝望也罢,关注度的提升本身无疑利大于弊,将成为推进改革与开放的过程本身。
我自己所关注的一个关键词是“边界”。如何划清甚至创造边界对中国未来十年来说将是一大课题。当然,对于中国来说,由谁来划清,创造它则是更大难题。
就我在中国求学生活的十年经历来看,中国人对“边界”的认知与对策普遍是模糊的,文化上、民族上、历史上、政治上、经济上、交往上、社会上……有时主动有时被动,有时有意有时无意,有时善意有时恶意,有时上层有时基层,有时战略有时策略,有时直接有时间接……在我这个老外看来,“模糊性”早就成为中国社会的一大特征,它既成为淡化摩擦的缓冲器,也成为推迟改革的大借口。
在此次三中全会的讨论中,公有制与非公有制之间、国有经济与民营经济之间、政府与市场之间、中央与地方之间、事权与支出责任之间、城与乡之间、政治与法治之间、改革与领导之间……这些议题的重点无疑在于如何划清边界的角度,当然,长远地看,中国社会必然经历从“怎么划清”到“谁来划清”的转折过程。
三中全会召开前后,我在哈佛跟美国当地的师生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校友们讨论中国问题。我从“如何划清各种要素、行为体之间的边界”的角度提出问题,但讨论这一“边界问题”之前,大多数外国人表示根本看不懂在今日中国国内所出现的,跟政治与经济,以及社会与制度相关的词语。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社会主义初期阶段……这些出现在三中全会文件里的概念,恐怕难以被关注却不了解中国问题的外国人们理解、接受。中国的国情与处境的复杂性是一回事,但倘若中国试图在国际社会上承担更多的大国责任,推进走出去和引进来的改革开放政策,那么,那些出现在三中全会文件里的词汇与概念,恐怕需要被外界听懂。不管是负责中国事宜的政府官员、参与中国市场的经济商人、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学者,还是渴望了解中国问题、渴望前往中国旅游、渴望学习中国语言、渴望使用中国制造的普通外国公民,也有必要逐步地了解真实的中国。为此,我在美国也时刻感觉到中国有必要调整宣传自己的方式与途径,为的是更加客观公正地被了解。
从中外民间层面的相互理解与信任的角度看,我想,“如何划清边界”这一问题还真是一个切入点。不仅是出于中国改革的需求,也出于中国如何开放自己的角度,中国社会需要公开透明地推进有关“如何划清边界”的公共讨论。“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之间的边界在哪里?“中国特色”与“社会主义”之间的边界在哪里?“社会主义”与“民主政治”之间的边界在哪里?“社会主义”与“初期阶段”之间的边界在哪里?倘若当今中国依然处于“文革”时期的政治运动阶段,或者是闭门锁国的阶段,那自言自语式地宣扬“两者的关系为辩证统一”即可。但如今中国早就走出了“文革”,也打开了国门,全心全意追求在全球化浪潮之下与国际社会同舟共济。那么,需要解释,需要讨论,需要划清:边界何从何去。
六
2012年11月6日晚,奥巴马再次被当选为美国总统的那一刻,我在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大厅里,跟同学们一起观看大屏幕上的电视直播,跟踪美国总统选举的现场。除了美国当地的学生,以及住在附近的波士顿市民,至少三分之一左右的观众是外国人,包括我本人在内。奥巴马阵营表现得很漂亮,可称为“大胜”,奥巴马确定连任的那一刻,大家都统一节奏大喊“USA!USA!USA!”,我也不知不觉地“被”卷入其中。美国人和外国人都为奥巴马的连任感到兴奋,超越国籍、种族、性别、年龄、背景等因素为美国加油。政治原来是有活力的,那一刻,我才第一次体会到美国作为移民社会,走出过去,走到今天,走向未来的根本理由。
在此之前,我也到投票现场观察波士顿居民是如何参与政治的。早晨8时,街上到处都能看到“VOTE”这一名副其实的政治宣传口号,有许多高个子的男人举着牌子呼吁支持某某,向某某投你的一票等。我在剑桥区和波士顿区逛了三个投票现场,排着很长的队,不少人应该是上班之前抽空过来投票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我靠近寒冷的天气下排队中的选民,主动表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来了解美国投票现场是什么样子的,希望和他们聊聊天。他们说:“投票很重要”,“今日将称为美国政治史上重要的一天”,“奥巴马是美国人的希望”,“我特别高兴能够来投票”,等等。没有什么格言,选民们想得也比较简单,但从他们的表情和氛围上,我确实能够感觉到他们做选民的自觉、做公民的欢乐,以及做国民的自豪。他们许多人是抱着“我的一票将改变美国的历史和未来”的立场来到投票现场的。
游走于美国社会的过程让我发现,在这里,政治是生活化了的碎片。居民只要发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损害了什么,马上把想法转换成行动,集会也好,游行也罢,自下而上地组织活动,向社会传达自己的声音。媒体以及决策者也密切关心这些草根声音,投票则是其中最为规范化的程序。只有政治归生活,看得见,摸得着,公民才会有自觉、欢乐以及自豪感,并下决心参与社会变化的动态过程。对我这个日本人来说,28岁来到美国才第一次体会到政治的本质。
2013年1月,我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海边的古巴餐厅吃饭。给我服务的中年女性是从黎巴嫩移民过来的。我们聊了一会之后,我冒昧地问她:“你当时是怎么移到这边来的?”她想都没想,睁大眼睛放大,回答道;“小伙子,怎么过来不重要。只要踏上美国的国土,你就是美国人。”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