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良是个爱美的老头,73岁了,还坚持每个月去焗油,一头黑发,咖啡色尖头皮鞋,见人喜欢吹牛,儿子是他最大的谈资:“他要接我们去上海养老的!”
这话他说了14年。
如果没有这句话,他在社区突然消失多少会引起邻居们的警觉。
可直到他死,这个要接他去上海的儿子才第一次出现在邻居面前。
儿子14年间邻居第一次见到
作为这家里的独生子,陈小明并没有接父母去上海。他宁愿花一些钱,把父母养在老家,却不愿带在身边。在老家养一对老人,花销会比在上海要小得多,一个月 3000块,可以让老人的生活保持在一个档次上。和许多独生子女一样,陈小明生在小城,一个人靠头脑、青春和几分小聪明打拼到更大的城市,显然,他想要清爽、不粘滞的生活。
陈永良这一代是承重的一批人。上一代要他们养,下一代还要养,填这里,补那里,一辈子都在承上启下。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他们正在老去,可这个寄托了父母全部未来的孩子,却早已不愿把自己的后半生跟两个老人捆在一起。
邻居、64岁的陈小言(化名)是知青下嫁嘉兴,吃尽苦头,看尽冷暖,这个年纪,她对世事、人伦感到伤心。陈小明父亲好酒、孤僻,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生活全不能自理,在陈小言看来,陈小明未婚,又把这样一对父母带在身边的话,在生活和择偶上是不给他加分的。
邻居们曾对两个老人的死亡议论纷纷。一说作为独生子,如果陈小明及时赶回,父母不至于死去,哪怕早回来一两天,母亲也可以保住。另一些人则觉得,“老太太还是跟老头去了的好,不然剩下来,又是个痴呆,对儿子也是个负担。”
如今,这个负担是彻底摆脱了。
家里两具老人的尸体,一具已开始腐烂,另一具新死。这是33岁的陈小明最后一次见到父母。
这之前,他往家里打过三个电话,一周一个,无人接听,他没上心,直到第三个电话才觉得不对,买了一张高铁票,从上海赶回老家嘉兴。高铁路程共27分钟,票价38.5元。
推开门,一股恶臭。父亲陈永良,全身赤裸,趴在地上,左手焦黑,疑似触电,已有尸水流出,身体已经肿胀。据赶到现场的民警李恒估计,尸臭达到2-3级。母亲郑栽芳,只穿了一件睡衣,一条内裤,双手叠着放在胸口,身体惨白,神态似无痛苦,死于脱水和饥饿。
10月25日晚8点50许,嘉兴市南湖区派出所副所长李恒接到了报警。从现场来看,李恒判断男人死了10天左右,老妇死亡时间在1-2天之内。
勘察现场时,现场民警记得,陈小明站在门外,眼神向上看,脸上有似是而非的笑容。类似自嘲,又似无奈。表情和他刚面临父母意外身亡的处境很不相符,这让刑事侦查学出身的李恒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他甚至怀疑:“如果门窗有外力破坏的痕迹,且死者身体有外伤,儿子就是第一嫌疑人。”
随后发生的事,令他加深了这样的怀疑。当晚,陈小明几次跟李恒问起,父母死后,这间廉租房能否保留,以及丧葬费用是否需要他本人承担等“理性”的问题。
3 小时后,现场勘察完毕,没有外伤,门窗完好。李恒初步排除了他杀可能。他依据经验猜测,男子触电而死,事发突然;老妇因患痴呆,无法自理,对饮食、起居、饥饱均没有任何概念,平时一直受丈夫的照顾,陈永良意外身亡后,厨房里还有牛奶和水,但她根本不知道喝。电视开着,她甚至不知道老伴已死。就这么无知无觉中过了一周,直至死亡。
殡仪馆的车很快就到了。夫妇所在的菱香坊是老小区,楼道窄窄伸向外面,转弯处,抬尸体的担架很难通过。李恒只带了手下一个警组,5个人抬两具尸体有些困难。“搭把手!”民警对陈小明说。
“还有手套吗?” 陈小明问。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副手套。
民警又给了一副。
而当日,现场警组人员都只戴了一层手套抬走了尸体。
这天夜里,陈小明没有跟着接尸车去殡仪馆。
他正把父亲的一些衣服拿去丢掉,习俗里,死者的衣服是要丢掉的,否则不吉利。
也正是这个晚上,住在陈家楼上的张正芳(化名)第一次见到陈小明。她记得他微胖,戴一副眼镜,那样子很斯文。
10月25日当晚,陈小明扔衣服扔得有些急,张正芳看着,觉得有些不妥,还劝了劝他。按老风俗,人死了,东西是要留一段的,扔的事且急不来。
他的着急几乎冒犯了周围的老邻居。他们老了,对死亡有了代入感,因此也变得敏感易怒。
“不是我说难听话,这儿子是有欠缺的。”张正芳说。“不说别的,老子死了,儿子的这个(眼泪)是一定要下来的。” 同为上海知青的林大山(化名)说,用手比在脸上,意思是两行眼泪。
早年,张爱生跟陈永良做过30年老邻居,如今已经90岁了,“这个小孩很小很小我就知道他。”张爱生说,“一家子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个小孩身上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当时他家住在嘉兴南的槐树头,家里是一般的条件,房子也是租的,不是自己的。”
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这孩子是家里的独生子,陈永良对他“蛮好”,读书“蛮聪明的”。但是见人很孤僻,“不招呼人”。
邻居们只知道,他做的是医疗机械的销售工作,收入颇丰,在上海有自己的房产。
那天晚上,也是邻居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儿子。而在回复《中国新闻周刊》的短信里,陈小明说,他平均“两三周就回一次家”,“10月份才刚刚回过”。之前,张正芳从陈永良嘴里听说过他。这孩子“有出息”,但“没时间”,人在上海,收入“蛮高的”。至于学历,有很多种说法,一说日本留学,一说美国。但没人清楚。老头性格乖僻,与人少交流,一旦说起话来,又爱说大话。
“我儿子要接我们去上海的!”他总这么说,“把她妈妈送到上海养老院去。”
邻居们听一听,将信将疑。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