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淳安“杀年猪”时节举行的“赛猪头”活动
这些曾经的、永不会磨灭的,一天天都在回顾中滋润着我们的,其实是我们共同的财富。由此,我才用这篇文章作了头篇。
作家梁鸿与牛津博士后孙欣是今年新为我们写稿的两位作者。梁鸿是河南南阳人,刚开始约她,就因为我们派不出记者再去河南,而她的《出梁庄记》中对故乡存有那样深厚的感情。孙欣的特点又恰在没有故乡:祖籍山东,爷爷奶奶到了广东,他到香港上大学,又到加拿大,从加拿大再到英国。恰是这两种不同背景,成就了两篇截然不同的感人文章。
在梁鸿的记忆中,故乡的食物塑造了故乡人的生活态度,甚至是故乡人特有的骄傲。它开头就借20岁外甥女的口吻不屑地说:
“北京啥也没有,吃没吃,喝没喝。”
我说:“胡扯,北京是全中国的中心,哪一种吃的没有?”
外甥女拿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我,说:“我们穰县韩家糊辣汤、油条和油旋馍有没有?王小女板鸭、烩面有没有?卫生路的窝子面、牛肉汤,文化路的灌汤包,丁字口的米线,西寺的水煎包,有没有?丁老二的鱼块,吴老三的白羊肉,小西关的板面、牛羊肉煨菜,方城扯面、王家蒜汁凉面、李家芝麻叶糊涂面、张家羊肉糊汤面,有没有?没有啊,四姨,这哪是叫人活的节奏?”
这样的文字,真是一下子震撼了我。
梁鸿写她家乡的食物,真不需要那些“弹牙”、“滑润”、“满盈”的形容,糊辣汤、稀汤面、烩面、板面、糊涂面、坑火烧、灰灰菜、芝麻叶,都是农民最日常最普通的饮食。我觉得了不起的,不仅是对所有这些最普通饮食的情感与满足感,更要紧的是,在这满足感之上,完全是踏在坚实土地上的那种高傲了。她这样写在河南随处可见的糊辣汤——
喝韩家糊辣汤,地位一律平等。没有包间、散座,不管是县长局长处长科长,还是普通的、有着粗糙双手的老农,都得排队等汤自己端走,都得坐在外面那个崎岖不平的大空场里,坐在低矮的凳子椅子上,几乎半蹲着“呼噜噜”地喝汤。要是你是局长,有你的属下在吃,叫嚷着要给你让位,你不会去坐,因为左右前后几十双眼睛盯着你。你脸上讪讪地笑着,也得站在那里,左张右望,等着别人吃完。县里有尊贵的客人来了,想着找出本地特色饭来,第一个想的就是韩家糊辣汤。要是哪天早晨,你看到县委书记带着几个威肃严整的人,半蹲着喝糊辣汤,那很正常。穰县人不会因此多看一眼。
与梁鸿饱满的故乡比,表面上,孙欣的故乡迷惘也许显得可怜——他很难界定故乡是在山东还是广东抑或他处,对他而言,故乡也许倒是一种在寻找中不断成为的财富了。这种追寻,从在异国他乡重新复制他记忆中的萝卜糕、芋头糕开始,策划着年饭的氛围。在他的意识中,故乡已经变成了一种博大无比的概念:我代表着我和我的父母、祖父母出生和成长的那些个城市。这样的意识中,家也就变得极其博大了。他在异国他乡的年饭,就不仅是牵连血脉中最敏感的那种感情,不仅是在传承与维系、寄托与重塑中的那样一种心情。他这篇文章的结尾,是另一个角度的予人启迪——
即使故乡不是一个城,地球只是一个村,十年后我不一定还在此处,我只想对我生命里所有的人说:我在那里的时候,真高兴你也在那里。
这句“我在那里的时候,真高兴你也在那里”,相信能成为格言了。
今年我们总计踏访了20个省、市、自治区和特区的86种年货,足迹涉及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北、湖南、山西、陕西、河南、四川、云南、贵州、西藏、新疆、黑龙江、海南、台湾。其中最艰苦的是年轻记者王珑锟去的位于大兴安岭根河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自治乡,那里被称为“中国冷极”,历史上的最低气温曾达到零下58摄氏度,今年即使暖冬,也有零下38摄氏度。与他结伴的是特约上海的摄影师金海。尽管事先让他们购置了防寒装备,但严寒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一种考验。
实质上,去年我就给王珑锟安排了最艰苦的地方,我对他说:“你年轻,身体也好,要到内蒙古一个一个地方去跑,找到羊肉最好的地方。”那是零下20多度的严寒,他在风雪严寒中走进过好些蒙古包,拿到了读者满意的答案。今年,他和摄影师走向了山林深处冰雪封冻的驯鹿场,跟踪到鄂温克猎人难为人知生活的一角。
应该说,几乎所有这本特刊的参与者,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几乎每一路的采访都在走尽量多的路,付出尽量多的代价,为的就是新年给读者的这样一份厚礼。今年的绘画,除了陈昕继续了她的纸本设色工笔,我们请高毅教授用泥金卡纸工笔画了封面与插图。高教授认真地研究食物结构与纹理,投入了大量热情,这也是一种殷殷深情吧。
其实,在做今年这本特刊的过程中,走向各地的主笔与主任记者们感觉到一种比去年还要强烈得多的内心冲突,那就是如何面对坦然的美食与为它所牺牲的动物的冲突。几乎每一种肉食美食,除了鱼不会发出声音,都是以动物的哀号为前提的。过年处处都在杀猪、杀羊、杀牛、杀鸡,我几乎删掉了每一处对这种哀号及动物挣扎的描写,但我无法回避这样尖锐的问题:在不残酷的条件下如何享有美食?多位主笔从不同的角度,也在表达这样的困惑。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