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自己都承认了”
知道聂树斌被抓后,张焕枝开始往郊区公安分局跑,一是要看看儿子,二是想问问他到底犯了什么法。一周之内,她从鹿泉骑车去了两三次,次次都被堵在门口。“连门都进不去,怎么找人,怎么问?”张焕枝皱着眉头提高了声音。
见不到儿子就赶紧找律师。通过聂父二嫂的关系,张焕枝辗转找到在法律服务社(现石家庄市新华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张景和。“张景和从前好像不是律师。聘请他的时候,我给了2000元。”张焕枝回忆,“那个时候2000就挺多了。”
对于整个聂案经过,张景和理应是最有发言权的非公职人员。然而,据他的家属透露,如今77岁的张景和由于疾病缠身,已在医院住了多年,根本无法回忆近20年前的旧事。
一开始,聂家人都以为,聂树斌最多也就是个小偷小摸。更从未想过,从不惹事、有些口吃的聂树斌犯下的竟是强奸、杀人的大罪。甚至,在找律师的那段时间,聂家还如期操办了聂树斌姐姐的婚事。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聂学生在工作单位石家庄联碱厂见到一张逮捕证,上面清楚地写着聂树斌“强奸杀人”。据媒体报道,老实少言的聂学生当时死活不肯在逮捕证上签字,狂喊着“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警察说,签吧,你儿子自己都承认了。
儿子强奸杀人?张焕枝怎么也想不通。“树斌从来没跟女的干过那种事,怎么会去强奸?而且那个女的三十好几了,树斌才二十,怎么会去强奸她?”在张焕枝眼中,儿子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懦弱。1993年儿子在家里连只母鸡都不敢杀,第二年怎么就能跑出去杀人?张焕枝说得非常直白:他没那个胆量。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满脸泪水”
一审开庭前,张焕枝在二嫂家第一次见到张景和,时间不长,只有半小时不到。18年后,见面时的大部分细节,已然忘却。她只记得张景和告诉自己,对玉米地中的命案,聂树斌前5天都不认,第6天却突然改了说法。当张景和询问聂树斌,“之前你怎么不认”时,聂树斌没有回答。再问“现在怎么又认了”,聂树斌流着眼泪,略带口吃地说了两个字:打哩。
对于这个说法,张景和曾在2006年的一次采访中间接否认。媒体报道显示,张景和一共与聂树斌会见3次,但聂从未喊冤,每次都承认事情是自己所为。
在聂树斌供认犯案时间的问题上,《青纱帐静悄悄》也有描写:9月29日,在侦查人员强有力的政策攻心和确凿的证据面前,聂树斌自知再无法抵赖,终于缴械投降,供认了拦路强奸杀人的全部犯罪事实。9月29日,正是聂树斌被抓的第6天。
至于口供内容,张景和告诉张焕枝:现场什么样,口供就什么样。依据此前报道,张景和曾经透露,聂的口供里包括尸体摆放方向、自行车样式、内衣颜色等。这一切,均与现场吻合。但张焕枝强调,张景和说现场没有指纹、脚印,也没做过DNA鉴定。
从二嫂家回来,张焕枝左思右想。她认为,儿子天生口吃、不会回嘴,审问时必然吃亏。“过去,我也错怪过他,都是事后才明白,因为他说不出来”,张焕枝说。而且,前5天为什么一直不认,第6天就认了?从此以后,张焕枝每次回忆起来都非常后悔“当时怎么就没问问张景和儿子身上是不是有伤?”
接下来的几个月,聂树斌音信全无。张焕枝再次见到儿子,是在1995年3月3日,案件一审开庭之后。
1995年,石家庄中院还在靶场街,马路不宽。那天,张焕枝赶到法院,却因为案件涉及受害人隐私没能入场。除了法官、检察官,走进法庭的只有康父与张景和。张焕枝一直在街上等,直到一个多小时后看见张景和与一名法官一道离开,庭审结束。
张焕枝匆匆走上法庭所在的二楼,刚一推门,就听见聂树斌号啕大哭。她赶快跑进去,看到聂背对自己,还没跑到跟前,就被几名法警拦住。张焕枝大叫一声:树斌!儿子抽泣着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满脸泪水。这是母子二人最后一次相见,相隔七八米远,没有说一句话。
对于庭审情况,张焕枝事后曾找张景和询问,张景和说他抓住证据不足这一点努力辩护,但法庭并未采信。
康父也向李树亭回忆过此次一审场景,“一开始法官先说了一些程序问题,之后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依据康父的说法,庭审中没有进行调查、质证和辩论,张景和只说“孩子年轻,从轻处罚”,并让聂家多赔钱。
在李树亭看来,这次庭审过于简短,“从时间上看,留给律师说话的机会不会太多。”李树亭说:“这样的案子如果放在现在,开庭最快也得半天,一般都要一整天。”
1995年3月15日,聂案一审宣判,认定聂树斌强奸、故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死刑。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判处聂树斌赔偿康家丧葬费及其他费用2000元。
宣判后,聂树斌和康家同时上诉,前者的理由是量刑过重,后者的理由是存在疑点、民事赔偿过低。与一审相比,二审干脆没有开庭,只作书面审理。1995年4月25日,河北高院减轻了对聂树斌强奸妇女罪的量刑,但整体维持了石家庄中院的原判。
那段时间,张焕枝说她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执行死刑
五一前后,正值春夏之交、天气转暖之时。
1995年4月28日,和康玲玲出事的那天一样,也是一个周五。在张焕枝的叮嘱下,聂学生挑拣了三件单薄的衣服,骑着自行车来到关押聂树斌的看守所。
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正忙着,一看聂学生来了,马上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聂学生说:天热了,我给儿子拿两件单衣。听到这话,工作人员放下手中的活,转身离开。十几分钟之后,一个人冲着聂学生一个劲地招手:来来来,过来过来,我来给你说说。聂学生走过去,对方说,你儿子走了。
“走了?去哪了?”聂学生不解。那个冲他招手的人说:往后不要再来送衣服了,你儿子昨天被枪毙了。
聂学生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晕倒在地。回到家后,张焕枝听说儿子已不在人世,关切地问道:你刚才怎么回来的?聂学生说,我都不知道骑自行车怎么样骑回来的。之后,聂学生一头倒在炕上,一言不发。
许久,聂学生躺在床上幽幽地告诉张焕枝:你坚持住,我也坚持住,咱们不管,一定要再去问问。张焕枝说,人都枪毙了,问又有什么意义。外表憨厚、不善言辞的聂学生说,那不行,必须问。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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