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巩俐刚刚拍完《归来》，只有少数人看过尚未定稿的粗剪片，我算其中一个。巩俐不踏实，忐忑地问我观影印象，让我好生诧异。我认为冯婉瑜的塑造，对电影的完成至关重要，她也是巩俐表演实力的巅峰呈现——因为，我已辨识不出其中的巩俐，就像分娩而出，冯婉瑜成为独立而完整的新生命。我跟巩俐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管电影未来命运如何，哪怕是个泰坦尼克号呢，你也坐上救生船啦。我们还得在冷水里泡一会儿，正想办法搭上你的皮筏子逃生呢。”我感到奇怪：“看过片子的人都夸你，难道，导演没有表扬你吗？”巩俐说，她心里完全没底儿，导演从不褒奖，在现场拍片时同样如此，顶多被追问之后，张艺谋回答一句：“没问题。”即使在他们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巩俐问张艺谋：“你爱不爱我？”吭哧半天，终于得到三个字的答案，可惜是与众不同的三个字：“没问题。”
张艺谋对自己熟悉的人，不会斟酌方式方法，有些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间距远者，他倒妥帖而礼貌，媒体记者和初来的访客会被他的温和态度惊着。张艺谋越直接，说明越不拿你当外人。话说回来，给要求严格的张艺谋干活，工作人员本来就压力大，在他这种“做得好应该，做不好应该检讨”的原则下，纵理解万岁，也难免心怀忧怨。
我家住昌平，接到张艺谋电话紧急开会，而要赶到位于东南四环的工作室颇费时间。我事先告知：“我现在立即出发，路远，一个小时之内我肯定到不了啊，别觉得我磨蹭。”声明无效，我在四环的数个路段都接到助手的电话：“导演问你怎么还不到？”别说堵车严重，就是我开方程式走赛车道，也不可能在他话音刚落，就光速般抵达会议室啊。
还有一次，我正兴高采烈地春游脢然被打断，因为接到他119般的火警电话要求我火速赶到办公室。我以大局为重，像黑旋风一样跑过去。谁知张艺谋像刚遇到什么烦心事，拉着一张比黑旋风还黑的黑脸进屋，谁都对不起他似的。没说几分钟话，他就带着不耐烦：“好了，没事了吧？就这么着，我还有别的安排呢。”打道回府的路上，我想着他那一脸轰苍蝇的表情就觉得自己是被打发回去，我悲愤地自言自语：“以为我多想来见你呢？以为我多愿意跟你说话呢？你以为我放着悦目的花红柳绿不看，非要来观赏你这套苦大仇深的五官？你以为我多喜欢伺候你呢？我恨不得大刑伺候！呸！呸！呸！”我忍不住按了一声喇叭来表示内心的愤慨。我还没到家呢，又接到张艺谋的电话。他什么事儿都没有，聊起刚刚想起的一个好主意，他的语气里因为意外的偶得而颇为喜悦。
六、想象：另攀高枝的背信弃义者——现实：被逼到墙角的老好人
张艺谋没想与张伟平结怨。虽然张伟平在媒体上经常以恩人自居，他喜欢营造那种个人形象和宣传氛围，但张艺谋说事实并非如此。
最早张伟平介入张艺谋的电影《有话好好说》，并非如他自己形容的那样救人于水火，而是带有投资性质——事后张伟平的钱很快拿回来了，不存在“赔钱”之说。张艺谋说自己的电影从未赔钱，他非常在意这个，假设投资者因为信赖自己而惨遭损失，他的理念上难以承受——但张伟平喜欢延续这种“赔钱”的虚构说法，并一再重复，一方面凸显自己的恩义，另一方面，既然“投资失败”，那些该付的薪酬、该给的分成，似乎就不必一一履行。
这个晚上，我才分清概念，张伟平并非真正的出品人。拍电影的剧本啊、拍摄啊、特效啊、剪辑啊，他不管出资，不出一分钱，白拿电影的国内发行权，相当于“空手套白狼”，卖完以后，留下自己的发行费用，然后返给投资商。相当于，他不管种子、肥料、土壤等等问题，来了萝卜卖萝卜，来了白菜卖白菜，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是美国哥伦比亚（亚洲）公司投资，负责人是美国人芭芭拉，挂广西电影厂厂标。《幸福时光》是珠海振戎公司投资，老板姓杨，挂广西电影厂厂标。《英雄》《十面埋伏》《千里走单骑》《满城尽带黄金甲》《三枪拍案惊奇》均是香港著名制片人江志强投资。《山楂树之恋》是环球电影公司、IDG、美锦影视文化、张伟平联合投资，实际用前三家的钱拍完，张伟平未出一分钱。
张伟平明明不是出资人，为什么变成“出品人” 了呢？张伟平要求把自己的名字署在联合出品人的位置。这也是张艺谋的纵容所致。所有投资人为跟张艺谋合作，必须答应以下条件：一是张伟平的新画面公司为出品方之一，并且国内署名在前；二是国内发行权给张伟平，由他将票房利润按比例分配。投资人总是因分配不公而产生纠纷，跟张艺谋抱怨，张艺谋无能为力，他们只好结束合作。唯有江志强忍辱负重，坚持时间最长，这也是他的“老好人”性格所致。张伟平在媒体上按老板的口气说话，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当老板了。
《山楂树之恋》是张伟平从熊晓鸽、曹华益等人的影视公司那里筹来的，没有掏自己的腰包，但张伟平没给张艺谋片酬。到了《金陵十三钗》，唯一的一次，张伟平是真正的投资人，并非挂名——只不过，这货真价实的唯一，立即导致二张分手。
好玩的是，筹拍《金陵十三钗》，张伟平在媒体上表态悲怆，说自己抵押别墅拍摄此片。他所抵押的豪华别墅是在上海：檀宫。张伟平当初看上这个别墅，非拉张艺谋出场，并嘱咐张艺谋，不要告诉房地产商到底是谁买房——因为房产商买张艺谋的情面，会打个狠折。张伟平果然以理想价位购得此房，交款却不痛快，与房产商不睦。这个老板想要奥运会的开幕式入场券，张艺谋答应了。张艺谋果真花费高额票款，给了张伟平好多张入场券，都是最好的位置——可张伟平到最后，好像也没给这位老板一张。
《金陵十三钗》开机之前，张艺谋已预感到张伟平可能不会给片酬。庞丽薇建议：“没片酬拍什么呀？咱不拍，歇着。”张艺谋不同意：“不管给不给片酬，电影都是我的电影。而且，也不能耽误人家演员，不能失信于人。”
这部张伟平唯一一次真正当上投资人的《金陵十三钗》，实际花销的成本被他放大三倍。尽量节约拍摄成本的张艺谋，熬心熬骨，果然颗粒无收。
我当时难以相信形象豪迈的张伟平如此苛刻，我追问：“以前的片酬呢？”张艺谋当晚的回答是：“那人家都给了。”2014年在超生事件被重罚时，我才知道是怎么给的。是《三枪》拍摄完成之后，张伟平的太太从2010年4月至2011年4月分12次打款，付给陈婷11536400元。这总共的一千一百多万，是作为张艺谋从《英雄》《十面埋伏》《千里走单骑》《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三枪》五部电影的片酬——五部戏，历时十年时间，等于平均每年，张艺谋挣到的电影片酬是一百万。尽管张伟平总说“新画面是我们哥儿俩的公司”，但不管卖成什么样，票房分成都与张艺谋无关——全是张伟平的，没给过张艺谋。
无偿打工、艺术干扰、自尊受挫，张艺谋疲惫不堪，萌生退意。对张艺谋那封口头草拟的告别信，我只提了一个建议：“把让张伟平‘毕竟也赚了几亿’这句话，不要放在结束位置，要放在信的中间，必须有上下文的联系——虽然是你写给张伟平的私人信件，但要防止别有用心者，截掉这一部分内容，然后说你把张伟平的钱都赔光了，转眼就背信弃义、另攀高枝，省得你到时候百口莫辩。”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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