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时,林晓英就和丈夫开了一个手工皮鞋小作坊,自产自销。20多年来,她对皮鞋作坊里刺鼻的味道并不敏感,对含有苯、二甲苯和甲醛等致癌物质的制鞋原料,也没有一点点防备之心。
那几年,天刚刚亮,她就踩着满载皮鞋的三轮车到早市摆地摊,卖力吆喝。午饭后,她就闷在作坊里埋头做鞋,被满柜子的皮料、橡胶鞋底和胶水包围,粉尘在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里跳动,直到被黑夜掩护为止。
每天晚上十一点后回家,走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他们夫妇习惯性地暗示自己:再熬几年,等攒够了钱,退休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尽管很累,但林晓英总觉得一回家就睡觉,生活将没有一丝娱乐。他们轻轻推开家里的门,随即开电视机,按下电源键的同时又马上压紧遥控器上的“音量-”键,生怕吵醒了早已入睡的父母和女儿。
林晓英在亮着灯的房间里沉沉睡去,她的丈夫归家后还要挑灯设计鞋子。她的丈夫有一夜之间设计出新款手工皮鞋的能力,但白天回到作坊比对原料成本及加工成本后,总要再反复涂改三四个通宵,才能定下最具经济效益的设计图。
林晓英心里明白,在地摊上叫价二十五元一双的手工皮鞋,成交的价格可能只有十几元。买鞋子的大妈只会抱怨原料连十块钱都不值,而他们夫妇的劳动不仅廉价,还往往被无视。
如果一个月内没有生一天病、没有下一天雨、没有一天被城管驱赶。按每天卖出10双鞋子,每双鞋子的成交价格保证15块钱的利润来算,林晓英夫妇一个月可以赚4500元。但更多时候,吆喝了一个上午只能卖出三四双鞋,一个月有好几天被城管驱逐,为了薄利多销、培养回头客,他们不得不向大妈无理的价格妥协。要是碰上雨季,林晓英夫妇就更焦虑了。
三十多岁时,由于无力负担价格节节攀升的制鞋原料,他们的手工皮鞋作坊不得不倒闭。只有这项谋生技能的林晓英和丈夫,转而外包大型工厂的一部分鞋面缝制的活儿,除了三餐和睡觉,其余时间,他们手里的鞋面都没有放下过。
在劳动力密集的手工业世界里,想要多得,就得多劳。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林晓英舍不得买几身漂亮衣服,舍不得去一趟周边城市旅游,舍不得给自己补一补。
谋生、栽培女儿、买房子成了她自始至终的人生目标。
当她的储蓄账户余额突破200,000元人民币时,本可以在当地买一套小商品房,但女儿升读高中后,她的目标变为:过几年,帮大学毕业的女儿在广州买房子。但林晓英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耗费二十多年高强度劳动才能攒得的20万,在房价失控的广州,连一套郊区、二手、小户型的房子的首付都不够。穷人,是追不上房价的。
穷人也不敢生病。术后在家休养,林晓英每天正餐前均需服用一颗12.4元的进口胃药,这让所有的进食都变得不被享受;六点钟自然醒,喝一小盅补品,将炖了一夜的人参水装进保温瓶,带出门散步,耗费约30元;九点多回到家,吃几口早餐——她需要少食多餐补充营养,但食量已大不如前;午饭后,皱眉咽下一碗治疗肿瘤的中药,50元下肚;下午三点多,她已经不想进食了,但又不得不继续吃点什么营养品,硬着头皮花掉20元;睡前,还要喝一杯热牛奶……
前20年用命换来的钱,1年就可以统统花光。林晓英亲身实践着。
3
术后的“好景”只有15个月。
从2015年夏天开始,林晓英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进出医院5次,除了7月份完整地在家度过,其他月份都有一半时间是躺在医院,最久的一次,住院29天。
病魔在林晓英身上做的把戏不止于癌症:肠梗阻、胰腺炎、肠粘连、胆囊结石、胆囊炎、肝管结石、登革热、双肺炎和胰腺假性囊肿,都可以成为折磨她的新理由。
她曾因肠粘连在病床上连续抽痛一日一夜,三支止痛针也止不住,呕吐胆汁几分钟一次;也曾因为胰腺囊肿无法进食,疼痛频率以秒计算。各种疾病轮番上阵,身高160公分的她,体重降至37公斤。纸片人不足以形容,皮包骨头的说法更贴切。
作为有癌症病灶的患者,林晓英每次入院都必须接受肿瘤标志物的筛查。幸好,每一次检查结果都让她安心:肿瘤标志物非但没有超标,还处在安全参考区间偏低的一侧。
“只要不复发,怎么都可以”,她强行乐观,“再痛苦我也会接受治疗。”
2015年年底,林晓英因为胰腺囊肿,两度到广州求医。第一次,因为身体过度虚弱,医生拒绝冒险进行手术;半个月后,疼痛逼迫林晓英再一次跑到广州,主治医生摇头:“你这是在逼医生上梁山啊!”
她只是在争取最后一次过上正常生活的机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