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后,她都干干净净地穿上长裙,戴起帽子,一到单位,一切都换掉,挂上牌子拔草,牌子上是侮辱的话。
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家人吃木瓜,说话,争吵,一切都刚刚好,“我要是没杀人就好了”,王冀豫感到一种新的遗憾,这遗憾他之前有过,对张宏,而这次是对自己。
他明白了一件事,杀人之后,他和好的东西之间就永远有了一种距离。越是好,这距离就越大;反而和恶之间距离是没有的,而这距离将持续一生。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也失去了什么,之前,他一直以为失去的只是张宏而已。
这种失去吴琰也感到了。
80年代,她回城当了记者。报道一个工人搞出一项个人专利,单位却压制他。工人三下扬州,三打官司,争取他的专利。
吴琰第一次报道后,单位开除了这个工人,他为糊口,只好到大街上摆小摊。吴琰接着报道,工人的境遇更坏了,没有工作,各方面的压力都越来越大,母亲自杀了。
吴琰第三次报道了他,这次工人连家乡都呆不下去了,一张车票,跑到广州。
报道得奖了,工人的一生却彻底改变,“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正义,为了社会,可为了什么,就应该这样吗?”
她惊觉“为了更大的东西,失去一个生命的幸福,这就是文革思维”,她深深地厌弃自己,“我到现在还是这样,总觉得目的是一切,手段是不重要的,可以‘为了什么,不惜什么’”。
说出心里的忏悔
从50岁之后,王冀豫突然觉得不安,这不安没有由头,几乎是生理性的。
他已经老了,一只眼睛能用,另一只眼睛瞎了,这一生他当过兵,坐过监狱,开过马场,当年一起打人的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死了,只剩下他。
他开始吃不好,睡不着,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想起张宏,“他现在干什么呢?”他开始琢磨他。
那之后的46年里,他一直记得张宏,但每次想起他,更多的是自责,有时是不安,现在人老了,想起张宏,心态是另一样。46年了,他把张宏已想成了熟人。
他跟亡者说话,“我也不比你好哪儿去,我为你这事儿扔出一个眼睛,我也60了,到那边咱俩都一样。”
这不安是对张宏,也对张宏的家人。当年他入狱,10个月之后出来,监狱长告诉他“张宏父母保你出来的,他们说这是武斗,你也是一时失手。”
但这对父母不愿见王冀豫,40多年来,也从未向儿女提起,张宏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人对王冀豫一无所知。
忏悔的念头有过,但说出来,对王冀豫来说还是个大事。
他开始算命了,这之前他从来不。一只手伸出来,算命先生看了看“你作过大恶”“没有”“你打死过人?”“没有”“记住,一辈子都不要打人,一打就打死”。
坐立不安的感觉又来了,46年前他感受过一次,而这次不一样,他不会再进监狱,可他害怕起自己。
“我不觉得自己有良心,一直不觉得”,父亲葬礼上他意外地哭出来,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远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坚强。
是当年一起插队的吴琰找到他。“黑子”,她叫他的小名,“朋友们要出一本书,让大家共同反思文革中做过的那些坏事,做个忏悔。”
这想法一下子击中他,“没问题!”他一口答应,“但你要催着我,我这人不会写东西。”
那是2007年,两年下来,她打过几次电话,有时王冀豫说忙,有时含含糊糊,事情就这么耽搁着,她突然觉得不对,“是不是他顾虑什么?”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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