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很多东西都是自学。
陈丹青:对,司马迁哪个大学毕业的?
陈丹青与木心
再没有像木心那样说话的人了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您跟木心的缘分开始于1982年纽约地铁的一次邂逅?
陈丹青:对,那就是一面之交,但是过了大半年以后,我在报上看见了他的散文,一篇,就一篇,我就找他,我就找他,一下谈到快天亮。两个人从此就一直到他死,就变成很近的师友的关系。但是问题是陈向宏(乌镇旅游公司总裁)也是这样,陈向宏当年有一个不知名的本乡的居民寄给他一份报纸是台湾《中国时报》副刊,上面是木心1994年回乌镇一天一夜的感想,题目就叫《乌镇》。就给向宏看,向宏看了很惊讶,说我们镇上怎么还有这么一个人,除了茅盾以外,怎么还有一个文学家,一个画家在美国,所以他就到处打听,完全就没有线索,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到2000年,茅盾文学奖举办,王安忆来领奖,他从王安忆那儿才打听到有一个陈丹青在纽约跟他很熟,王安忆通知我,我就转告木心,这样木心就和向宏、和家乡联系上了,就是这样的。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您当时读到文章的感觉是什么?
陈丹青:就是这个感觉,就是因为我从小喜欢读鲁迅,读五四有限的几个人,郁达夫之类。他有一种语感,我并不懂文学史和文学批评什么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解读,但是我只是一个少年阅读的记忆,我最喜欢的就是鲁迅。那一读到木心,我觉得这样一句一句往下写的怎么还有一个人,此前我当然读过一些大陆我的同代人写的东西,或者40后、30后写的,好的当然有,就没有那么喜欢,那么留下印象。我马上就去找他,就会很奇怪,他当时是50多岁,比我现在还年轻,从此就来往了。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就经常见面。
陈丹青:有一阵天天见面,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而且他也是美术出身。
陈丹青:我们都是留学的名目出去的,所以有一阵子有个合法身份的问题,然后到了学校找个咖啡馆坐下来,或者直接走到学校后面有一个中央公园。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您到现在想起,这算是人生里面最大的缘分吗?
陈丹青:是啊,我们这些,就是文革过来的人,一辈子有很多缘分,木心当然是我最……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缘分。他走了我看着他的样子,他那样说话的人就没有了,他用非常市井的语言跟我说话。没有了,以后没有有人可以这样聊天谈话了。
那一代“狼羔子”很多人看不起木心
凤凰文化《年代访》:在此前的教科书里面,就是所谓的现代文学30年,或者是当代文学史,这样的一些就是官方出版的东西里面,木心其实是相对空白的。我们知道在80年代的时候,夏志清出过一本《中国现代小说史》,他是把沈从文和张爱玲提到了跟鲁迅相提并论的一个地步,一个高度。您认为木心老师独立于文学史之外的背后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他本人的低调,还是主流文学界根本没有去发掘这个人?
陈丹青:我愿意说这是木心自己造成的,他跟沈从文和张爱玲还不太一样。沈从文和张爱玲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表作品,木心到56岁才在台湾发表作品,79岁才在大陆出版作品。如果说有文学史的话,我找不到另外一个例子,鲁迅算是发表作品晚的,38岁第一次发表《狂人日记》,此前留学日本的时候,他写过一些刊物上的文章,还没有成名。
所以像56岁、79岁才发表作品,尤其在自己母国,中国找不到第二个例子。一个我们可以说是政治运动造成的,再有一个就是木心真的是刻意回避当时的主流,在主流的刊物上发表文章,在可能的时候,这是他的一面。另外一面就是圈子里所谓体制内的一个文学圈,然后学院批评圈,应该说80年代就有人知道木心,那时阿城回来,王安忆回来,都说其实在纽约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没有人知道。当然作品不是很多,然后在很小很小的范围,九十年代,新世纪初,也还是有人在读木心,整个香港台湾只要有版本,多少会流到这儿来。
但是以我自己亲生的遭遇,很小范围我跟人说起,很多人看不起他,就是认为很雕琢,很矫情,不屑一顾的样子,我遇到太多这样的情况。要等到2006年,他的大概七八本书同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以后,他忽然开始拥有一群年轻读者,70后、80后,现在包括90后。我就发现一个问题,就是50后和60后在接触这个文本的时候,我想十至六七,如果说的小一点的话,会没有感觉,或者根本不要读。这很对,这非常正常,50后、60后是标准的狼羔子,我们填满了1949年以后的读物,包括今天打开电视看到报纸,只要有汉语言说和书写构成一个庞大的文本,我们是在这里泡大的。你忽然读到木心的东西,这算什么?没有现实生活,没有时代背景,然后文字雕琢,种种,包括骂的很难听的,有啊,今天还有,非常多。
但好在70后、80后他不太有偏见,他们有另外一个倾向,也不太正常。如果我问十个80后,会有九个半回答我,他们完全不看1949年以后的作品,他们不读的,改革开放以后的新文学他们不读的,我说为什么,他说不好玩,就不想读。所以这是个蛮大的问题,这不是关于木心的问题,是关于汉语写作的问题,是所有读者的问题,也是所有做文学,研究文学的人的问题,但问题是怎么会这样,我没有办法回答。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那现在木心先生实际上还是拥有相对来说比较广泛的影响力。
陈丹青:有个几万读者,也很少很少。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应该不止。
陈丹青:顶多想象到几万,我不会相信他十万本书卖出去就有十万的作者,我不相信是这样。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起码现在应该是比如说在主流的学界,像您刚才说的,已经有人开始研究和认可他。
陈丹青:对,据说也有一些过去读过木心自己创作的人,也是不屑一读,现在慢慢在改变。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要有数据,我想再从大的方面看,这一百年的文学还是离我们太近,离我们太近。文学圈其实我不了解,我了解的是美术圈,美术圈急于做美术史,急于把今天的这些老中青快点放进去,蛮可笑的。他觉得这样放进去,就像一个被刻好了一样,就毁不了了。我理解的美术史、文学史,随便什么史,他是一个淘洗的过程,慢慢就有很多东西就没有了,你都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就消失了。很多画家放在清代、明代,当时有名的人很多,现在都忘记了。像民国齐白石,我们现在记过齐白石,跟齐白石同时卖画,另外一群人,比他卖的好多了,当时如雷贯耳,现在没有人知道。所以离的太近。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