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船继续作业,不收网”
这两个风雨大作的晚上,陈如华躺在船舱里怎么都睡不着,他十分想念才结婚3个月的妻子。失眠的夜里,他默默地祈求风雨快点过去,这样他才可以早早完成任务回家。
如他所愿,第二天一早,阳光普照,海风徐徐,每个渔民都显得士气很高。陈如华后来回忆起这三天时,他总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也许越南海警早就盯上了我们,只是风浪太大,炮艇过不来而已。”
陈如华记得,灾难发生当天的早上8:00,他特意看了一眼雷达,雷达显示,在同一海域作业的总共有7艘渔船,都是来自海南水产公司,船队陆续开始下网。孙淑伟负责指挥船队。
20分钟后,一个船员向船长报告,“船长,一艘越南海警的炮艇正朝我们驶来,怎么办?”船长显得很淡定,他只是拿起话筒向孙淑伟指挥长报告,“越南海警靠近,请指示。”
按照以往的经验,越南海警的炮艇从未向他们发起过攻击,再加上这是一只上百人船队的判断,孙淑伟下了这样一个口令:“所有船继续作业,不收网。”
那些年北部湾捕鱼非常自由
孙淑伟的这次错判并非毫无道理。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地质地貌方向高级工程师宋朝景告诉我,上世纪50年代以前,中国渔民在北部湾的生产作业非常自由;50年代初期,中国渔民在南岸边3海里外也可自由作业。但到了60年代初和70年代后期,中国渔船被迫退到离越南岸边6海里和24海里以外作业。但究竟距离多少海里,才算入侵了越南领海,不少中国渔民没有清晰的概念。
由于中国渔船的捕捞设备较好,越南在捕捞中处于劣势,上世纪70年代后,越南开始用武力抓扣我在北部湾西部传统渔场作业的渔船。
但在这次灾难前,孙淑伟从未遭遇越南海警的袭击,在他心里,“越南和中国仍是同志和兄弟的情谊。”
宋朝景说,改变是从1993年开始,中国和越南开始为解决北部湾海上划界问题进行磋商。2000年12月25日,两国签署了《中越北部湾划界协定》和《中越北部湾渔业合作协定》,中越两国才在历史上第一次确定了海界。2004年6月30日正式实施生效,双方才划定渔区,开始实施相关协定。
但根据《环球时报》提供的数据,截至2004年6月,越方共抓扣我渔船1600多艘,渔民1800多人,打死我渔民27人,打伤50人,经济损失1.5亿元。
“我们停船了,他们就会登船,不能停”
陈如华的记忆中,随着来势汹汹的炮艇不断驶来,另外5艘“怕死“的渔船,直接起网逃跑了。“不起网1小时只能开3海里,逃不掉的,起网了1小时就可以开11海里呢。”这个有着近40年从业经验的老渔民,细致地解释道。
他所在的渔船“南渔108”号,和另外一艘“南渔122”号,都听从了孙淑伟的建议,继续作业。8?30,炮艇开到了他们身边。越南海警向他们高举一只左手,示意他们停船。
中国老渔民讲述30年前被扣越南1年的故事
“我们停船了,他们就会登船,不能停。”陈如华记得,当时船长惊恐地说出了这番话,于是船向反方向拼命逃跑,但由于没有起网,这艘笨拙的大船不一会就被炮艇追上了,海警们开始举枪射击,先打船尾,再打驾驶台,子弹横飞,船长不幸被流弹击中了腰部。鲜血直流的船长痛得脸上的五官扭在了一块,只能命令大家都躲进船舱,“南渔108”号被迫停下了。
国内海域渔产几近枯竭
在进入船舱前,陈如华还干了两件事,把船上的密码电报销毁,把目前的情况发回公司。
打开电报,传来一把女声,“××生产队,目前××海域红鱼较多。”陈如华心想,“糟糕,这时间正好是公司通报时间,只发信号,不收信号。”陈如华无法直接把情况报告给公司,危急之下,他只能先把情报发给湛江渔业公司。然后再匆匆带着密码穿过甲板到达船舱底部销毁。“(在甲板时)感觉子弹好像在耳边擦过。”
当时的陈如华还不确定,越南海警登船的真正目的。尽管这次打鱼的过程中,他已经能看到越南居民们煮饭的炊烟从烟囱中袅袅升起。但在这之前,陈如华他们的船队也一直在北部湾打鱼,因为国内海域的渔船众多,海产几近枯竭,即使打到质量也不高。
对于这个问题时任海洋地质研究室副主任赵焕庭有更科学的解释,“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像越南、菲律宾等国家当时的渔业非常不发达,只有少数渔船有发动机,多数都是小舢板,他们没有办法划到那么远打鱼。”
因为这样的原因,陈如华的船队,在这里总能打到诸如红鱼、石斑这样的上等鱼。船队也就越驶越近了。
“之前从来没人抓,所以越来越大胆。但船长不知道我们当时可能已经进入了越南的领海,但按照如今国际领海标准12海里来评判,也许我们的渔船确实越界了。”陈如华轻声说。
渔民出海曾配迫击炮
“南渔122”直接被击沉,伴随着熊熊的火光沉入海底,有渔民当场死亡,跳海求生的渔民之后也被越南海警救上了“南渔108”。
“他们(登船后)不断用枪托打我们的头和背,站不稳的直接被打趴在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后脑勺,最后还是他们用脚踢起来。“陈如华说,平日里一些胆大的年轻小伙都在这时开始嚎啕哭,“我想他们不是被打哭,是吓哭的,我们都怕被枪毙。”
这种屈辱让渔民们想起那个红色年代。“60、70年代我们出海,船上都配着枪,甚至还有机枪、冲锋枪,那时候哪没发生过这种事!”一旁已经痛得让人搀扶的船长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十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中国实行全民皆兵政策。休渔期,渔民们还搞军事训练。南海的民兵组织甚至成为防御国民党反攻,防止美国、菲律宾、南越(时称)等船只进入中国海域的有效力量之一。渔民出海则配足武器,远洋捕捞的船队甚至配有机关炮、迫击炮和火箭筒,每次出海都是以公社为基本单位,几个公社联合作战,几百艘甚至上千艘船一起出海。
“完了,真要枪毙我们”
接下来的5天里,20多个船员被关进了胡志明市的西贡监狱。船长、副船长以及电报员陈如华被单独关押。“大概怕我们教渔民串供吧,每天都会审问我们,虽然没有用刑,但是不让我们睡觉,(越南海警)他们怀疑我们是间谍。”这个比同龄人更早有着刀刻般皱纹的老渔民一字一顿地说。
得到丈夫被抓的消息时,李奂贞正在加工厂上班,一个硕大无比的鱿鱼等待她剥皮。她也曾经是个渔民,在船厂唯一一只女生作主的渔船“南渔38”号上工作。整个船厂的船只都以她们为龙头,“只要‘南渔38’号不避风浪,所有船都不能避。”李奂贞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除了风浪外,渔民还会遭遇另一种灭顶之灾。
人生中第一次坐牢,让这个从小谨小慎微的26岁男孩很困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在海南岛的那些年,越南人到处都是,他们相处的很融洽,“我们甚至教他们织网、捕鱼,为什么今天他们要这样对待我们?”当时的陈如华把这归结为“恩将仇报”。3月8日,他们被转往河内国际监狱。陈如华的记忆中,这一段异常可怖。
大清早他被两个越南警察抓出牢房,一直带到平日放风的小操场上,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就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用棒子打,用枪托打,说话打,走慢了也打,”陈如华心想,“完了,真要枪毙我们。”
“这个剃光头”
忽然他听到呼呼的风声里,隐约夹杂着同伴们的窃窃私语:“他们想干什么?”
但在越南警察操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愤怒的吼叫后,人声彻底消息了。他感觉自己被赶上了一趟楼梯,发动机响起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大概是上了一架飞机。他不知道飞机究竟飞了多久,但在他的感觉中,犹如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飞机降落后,他的黑布才终于被扯下,那是接下来的一年中,他最后一次看到同伴们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夸张,有的像被吓破了胆,呆呆的,有的则挂着眼泪,涨红了脸。”
陈如华和另外20来个同伴被带到了一间黑屋子里,推开房门前的刹那,他说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幸好,房间里只是3个面目狰狞的“发型师”。同伴们排着队,一个个等待着被剃头。
轮到他时,他听到那个貌似长官的“发型师”恶狠狠地用越南话说,“这个剃光头。”由于长期和越南人打交道,陈如华也懂几句越南语,这句话他听懂了,整个人吓得僵在那,“直到他们拿棍子打我的背,我才傻傻地坐下,从来没剃过光头,很害怕。”
梦到儿子已经3岁
接下来近1年的时光,陈如华和船长、副船长依旧被单独关押在牢房里。
牢房里有一张石头床,夏天有席子,冬天有棉被,还有一个小洞,只能小便。每天能吃两餐,都是不足一两米的稀粥,偶尔有些放坏了的清水煮贡菜,没有一点油。经常把这个大块头的年轻人饿得浑身发抖。
除了每天两次,时长5分钟的“放风”(监狱里定时让犯人到院子里散步或上厕所)和每隔两三天进行一次的例行审问外,其余的时间,陈如华都被关在不足5平方米的黑暗牢房里。所谓“放风“也并不像电视中的情节,可以打打篮球,晒晒太阳,他们“放风”就是洗把脸和拉大便,解决最基本的生理需要而已。而且是轮流放风,他连见一眼同伴的机会都没有。“幸好,没有劳动。”陈如华自嘲地说道。
实在无事可做的日子,陈如华用席子编了算盘,在牢房里练习珠算。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呆呆地躺着。他常常会做梦,有时梦到妻子站在他的床头,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有时梦到儿子已经3岁了,一边向他跑来一边喊着爸爸,这样的梦醒后,这个1.75米的高个男生总要环抱双膝哭上一会,“像个女孩”这个如今快60岁的男人有点害羞地说。但也是这些美好的梦,反复提醒着陈如华,“我一定要活下去,儿子和老婆还在等我。”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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