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路簿”里的商业秘密
见到苏承芬船长是我在潭门的一天午后,此前,很多媒体报道过这个78岁的老船长,因为他拥有潭门最老的“更路簿”。
“更路簿”是海南潭门渔民特有的物件。
潭门老船长的“更路簿”一般秘不示外,以手抄本的形式传于后人,因为薄薄的簿子密密麻麻记载着行船线路、海流流向、暗礁方位与航向针位。
对于国家,这些老船长手上保存的这种更路簿是主权的象征,证明了自古以来,潭门渔民就在南沙打渔;而对于渔民来说,“更路簿”的意义在于,一部指引他们在大洋中猎杀鱼群的线路图。
尽管现代科技已经十分发达,一些中年船长已不愿再相信这些容易因洋流变化而迷航的土办法,但在老船长的眼里,这不仅是黄岩岛自古以来就是潭门人“祖宗地”的最好证据,更是他们曾经“死也不能说”的商业秘密。
专栏作家马克・科兰斯基所著的《鳕鱼》一书写道:
“哥伦布死后,有人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巴斯克渔民给他的信件。
在信中,巴斯克人痛斥哥伦布是无耻小人,贪天功为己有。因为,早在哥伦布抵达新大陆之前一百年,甚至更早,居住于法国、西班牙海岸的巴斯克人就已经由北大西洋海岸沿着俄罗斯陆地的边缘穿越北冰洋,抵达白令海峡,登陆后来所谓的新大陆。
可他们为什么对此沉默了一百年?就因为鳕鱼。他们追捕鳕鱼,一直追到新大陆。他们发现了鳕鱼的这条秘密航线,当然不会轻易声张。全欧洲都喜欢鳕鱼,保密这条航线,就是保护自己的商业利益。
哥伦布登上新大陆并凯旋而归。巴斯克人为此震惊,慌张。他们能做出的第一判断,就是哥伦布迟早会发现他们的秘密。所以,他们写了这封信。目的只有一个,威胁哥伦布不得暴露鳕鱼航线,否则他们将戳穿哥伦布的骗子嘴脸。
伟大的哥伦布应该是接受了巴斯克人的条件,因为他至死未曾提及此事。”
把桂冠赠给哥伦布,把鳕鱼留给巴斯克人。这薄薄的“更路簿”也记录了无数辈潭门老船长的秘密。
如今,追捧这种“更路簿”的多数是80、90的年轻水手们,新一代的潭门水手觉得这是一种魔力,这相对于高科技相比,这种传统在年轻人看来很酷。
80后的水手阿何对我这个外人谈到自家的“更路簿”时一脸自豪,“我爷爷看星星、看洋流就能知道位置和鱼群,根本不需要导航。”
失船的船长
在潭门,6月份是一个休渔的季节,除了远洋到南沙的船只外,多数渔船开始入港躲避即将到来的台风,傍晚的天空蓝到鸦雀无声。
61岁的潭门船长何金敏呆在家里,3月份他刚刚被西太平洋岛国帕劳监禁,罪名,越境捕捞,十几天后,经家人保释他才得以回家。
这是他的第3次监禁。
第1次是在印度尼西亚,他被监禁了9个月;第2次是在菲律宾的马拉望监狱他被关了1年半,唯一一艘他通过高利贷买来的大船在那次被捕后没收。
就算是在这个随处可以听说渔民被扣留的小镇,他也算是扣留次数较多的船长。
至今,他仍记得被抓当晚的枪声,以前被抓也遇到过打枪,但似乎没有弹头,这次他感受到了实弹带来恐惧感。
当晚,一艘帕劳的巡逻艇远远将灯光打在他们的船上,紧接着,子弹顺着灯光射来,伏在甲板上躲藏的他,明显感觉到子弹呼啸地打在他身边的木板上,因为子弹溅起木屑,打得他脸上生疼,就算疼,也不敢动。
镇上的另一个船主对我说,他是工资很高的船长,因为他只开到这些有争议海域去捕捞,所以被抓住的次数也多。
他的一个亲戚则说,他的船是借高利贷买来的,西沙、南沙的鱼越来越难抓了,才逼得很多船长像他这样冒险到这些地方捕鱼。
实际上,南海的局面事实上已经改变。
潭门渔业协会的一幅地图显示,目前南沙群岛中,越南占据22个,菲律宾占据9个,马来西亚占据5个,中国驻扎的有8个。
到这些地方去捕鱼,危险自然可想而知。
最近几天,何金敏说,他要休息一下。
“这些年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茫茫海洋上的难民
不想被抓,只有逃跑,一些外国士兵扣留了母船,(潭门人将搭载小艇的渔船称作母船,通常一艘渔船要搭载七八艘小艇)母船上搭载的小艇还在母船外进行捕捞,一般小艇上的船员都会选择逃跑,但这个时候如果小艇没油或者食物、水耗尽,小艇上的人们只能听任命运,随波逐流,有的漂流到海外成为难民,有的则葬身大海。
何子瑞就有过这样一段离奇的逃生经历。他的叔叔兼船长何金敏开着母船在菲律宾海域被扣留,母船十几米外的3条小艇急忙逃跑,22岁的何子瑞就是小艇上的船员。
何子瑞回忆,那5天的漂流经历对我说,宁可被抓,也再也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他回忆,一开始,这3艘失去母船的小艇船员将所有的柴油聚集到一艘小艇上,然后关闭发动机,因为他们知道,仅有的柴油只够他们遇到周边的船只或者有人小岛,这时候,他们的位置是在马来西亚洋面附近,他记得船长何金敏对他说过,这附近洋面上有很多无人居住的小岛,但这些小岛对他们没有意义。
随着洋流,这些年轻的水手不知道自己将漂向何处,何子瑞回忆,船上13个人没有人说话,偶尔一个人夜里会低头咒骂道,“倒霉!”
可以闭眼想象一下,夏夜茫茫,13个人在马来洋面上的无人岛的边缘随波逐流,孤岛投射到洋面上的巨大暗影似乎要将这支失去母船的小艇彻底吞没。
5天5夜后,何子瑞终于在凌晨看到了港口零星的灯光,直到他们被红十字会营救上岸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竟然漂到了马来西亚的一个小镇上,所幸的是,最终,他们以难民身份被遣返回潭门,而母船上的人分别被菲律宾判刑一年半。
不是所有人都像何子瑞这样幸运地生存下来,我在潭门镇听到的故事有的是母船被抓,小艇漂流大海等待过往渔船施救;有的则是小艇被抓,母船回到港口,那这艘母船的船主肯定要受到小艇家人的责难。
容易致命的“下氧”
来到小镇的第3天,我听说一个船长的水手死于“下氧”,我在潭门的日子,至少听说今年这个小镇上死了三个“下氧”的水手。
“下氧”即潜水捕鱼,潭门最普遍的一种捕捞方式,和其它地方的渔民不同,在南沙由于多数都是岛礁,渔民都是岛礁作业,即不通过深海捕捞方式,水手们身着潜水服下到10~30米的绞盘上用网进行捕鱼。
年轻的船长王德良跟我描述了潭门人“下氧”。
“潭门人一般开着小艇离开母船去捕鱼,从晚上七八点开始,“下氧人”穿着潜水服下到海面之下,这个时候的大海里的鱼都睡着了,你用电筒照住它们的眼睛,这些睡着的鱼就停在那里等你捕捞,在十几米深的海底礁盘下,你会看见,石鱼会跟着珊瑚的颜色改变,苏眉是最漂亮的一种鱼,全身翡翠绿、白相间,体积越大的苏眉翡翠绿的颜色越多。整个晚上,小艇上的下氧人会一直在船上工作,有时候累了,“下氧”人就睡在小艇上,小艇上挂着一盏电灯静静地停泊在母船的可视范围之内……”
王德良喜欢把海上“下氧”的工作比作陆地的挖矿,把“五颜六色”的鱼比作陆地的宝石。
宝石虽美,但也会要了“下氧”人的命,和陆地挖矿一样,“下氧”危险系数极高。
王德良说,他知道的一个“下氧”的潜水员因为追逐一只鱼,一直追到海底30米处,结果上浮中遇难,“刚上来只是全身疼痛,上来几个小时后,就脑出血死掉了。最后,他的尸体被冷藏在渔船的冻库中才随船返回。”
在潭门镇论及死于海难者,常常可以听到“捕鱼是他一生所爱”、“他死于热爱的工作”等等,通常说这些话是用来安慰生者的。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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