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门的女人
水手卢永,是潭门镇今年第一个被外国士兵射杀的水手。
32岁的妻子邢惠琼给我拿出了家中唯一一张照片,是她和卢永的结婚照。其余的照片,这个女人都说都拿去加洗了。“女儿还小,以后还要看爸爸的照片。”
据此前新京报报道,3月30日清晨,在太平洋岛屿附近的一次激烈冲突中,西太平洋岛国帕劳警方开枪打死了1名中国渔民,另有25名中国人被捕。
这名渔民就是卢永,死因:枪伤造成的失血过多。
丈夫最后一次出海的日子是今年3月15日,妻子邢惠琼说,每次丈夫出海的日子自己都记得很清楚。
每次出海,这个女人都要亲自送丈夫去码头,送到码头,邢惠琼没上船,远远地看了他拿了下氧的潜水服就独自离开了港口,潭门和多数渔港一样奉行女人不能上船的规矩。
此前,邢惠琼有一个10岁的男孩,3年前,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卢永为了贴补家用才开始从事“下氧”工作,据邢惠琼说,一个月情况好的时候能赚到一万多。
邢惠琼知道丈夫出事是在4月5日,也是在网上看到的消息,被抓的船员都写了名字,唯独他没有名字。
这也是这个女人第一次听说,西太平洋有个叫“帕劳”的国家,直到现在,她也弄不清楚,这个人口比潭门镇还少的岛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丈夫。
通过此前媒体对帕劳的报道,我能够感受到卢永和其余船员那天晚上遇到的危险。
此前凤凰卫视采访“帕劳”回国的渔民,渔民说“我看到卢永,就是有听到卢永叫一声,像是打到腿上了,然后我跟我们小艇上另一名船员,就说想帮卢永止血,想扶他到前面去让他舒服一点,但是他们却用枪指着我们头部,不让我们帮他止血。总共大概有二三下枪这样吧,他们把卢永拖到一个小岛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急救措施,也没有采取。”
“卢永当时就在我旁边,当时他还醒着,他手很红,一个抬手一个抬脚,这样拖,拖到小岛之中,到了小岛就扔下了,也不管了。”
见到邢惠琼的时候,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坐在院落的门口,原来要扩建的二层房间也停工了,丧事是在院子里办的,按照当地的习俗,外面的逝者,灵堂只能设在外面。
文化不高的邢惠琼一直在网上查相关资料,她现在能够对我说,就算丈夫越界捕捞,他们也应该先鸣枪,而不是直接射杀了她的丈夫,还有射杀她丈夫的警察的调查结果,为什么现在还不让她知道。
在3月份的时候,总是一群记者围在邢惠琼家中采访,也有官员对她保证要对方给一个说法,但直到现在她也没等来任何消息。
她对我说:“潭门渔民遇难就像马蜂窝被捅开了一样,一开始很多蜂飞出来,但海风一吹,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在潭门,你只要逗留足够长的时间,一定会有一个三轮车司机上前来主动攀谈。小镇有100多辆三轮车,几乎全是女司机,她们的丈夫都出海了。
女三轮司机阿何说,只要天气一变化,自己就开始不放心,找份工作除了补贴家用,也是为了忙起来让自己不去想念。
自发保卫的祖宗地
随着黄岩岛事件慢慢平息下来,此前多数在黄岩岛作业的渔船都开始返回港口,离开潭门的最后一天,我遇到琼海09029号的船主卢全炳,他对我说,6月1日他才从黄岩岛撤回。
之前在南沙捕鱼的他得知黄岩岛潭门渔船出事,急忙从南沙2百多海里的地方赶往支援,一同前往支援的还有他的表弟李琼日的琼09080号。
“我们不是政府派的,我们就是自愿的,政府没补贴给我们一分钱,我们也要去。”卢琼炳说,“那是潭门人的祖宗地,当然要保护好。”
不仅潭门人自证他们世代在黄岩岛上打鱼,就连国外的探险家也有对中国渔民在南沙作业进行记录。
日本小仓卯之助的《暴风之岛》记载1918年他组织的探险队到达北子岛时发现三位海口文昌县人。
英国海军所编的《中国海指南》有这样的描绘:安波岛上发现陋屋之遗迹,海南渔民,以捕取海参、贝壳为活,各岛都有其足迹……
潭门人已将黄岩岛视为祖宗地,保卫黄岩岛不仅是荣耀也是捍卫他们的传统。
5月10日凌晨时分,卢琼炳将船开到了黄岩岛,站在船长驾驶台上,他远远地看见了黄岩岛泻湖内一艘菲律宾公务船,因为得知我国海监船就在附近,他对舵手说,直接开进黄岩岛。
这是卢琼炳行船30多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菲律宾公务船,“已经看得见对方船台上的人了。”此前,他遇到菲律宾公务船要么跑,要么送上油料和香烟贡品,以免麻烦。
那些天,他和其余的渔民成功地配合海监阻止了几次菲律宾渔船进入黄岩,19天后,他开始返航。
他不知道的事情是,就在他返航的前3天,又有一批6艘的潭门渔船在傍晚时分起航前往黄岩岛。
[导读]黄岩岛事件后,媒体涌入这个离南沙最近的渔港,中国渔民已然站在了“外交刀尖”上。记者分赴海南、浙江、广州3地采访近年来热点海洋事件中的中国水手,关注“蓝色国土上的耕作者”。■57岁的陈如华近照
北部湾的1982
5月23日中午,57岁的陈如华在深圳南山靠近港口的一栋出租屋里读到了这样一条新闻:《中国渔民被扣朝鲜13天幕后故事》。文章中记录道:“渔民被关进4平米的船舱里,除了吃饭、干活不得出来,一天只许上一次厕所。身上夹杂着浓重的鱼腥味和尿骚味……”读着读着,这个见过几十年风浪的男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关于他的那个故事发生在1982年3月3日,他所在的船队有20多名渔民,被越南政府关押了整整1年,当时,广义(1979年-1989年)的中越战争(又称:对越自卫反击战)仍在进行当中。但这个30年前的故事却似毫无岁月的痕迹,与今天不断在新闻出现的渔民故事几乎如出一撤,“好像只是地点和主演换了一下而已,‘行船跑马三分命’”,陈如华念叨道。
灾难前夕,风浪出奇的大
尽管已经过去了30年,但岁月的洗礼却丝毫没有让陈如华的记忆褪色。他是故事的主角,故事地点发生在北部湾。从地图上看,北部湾是一粒精巧的蚕豆。是中国和越南的共有海域,历史上从来都是中国渔民赖以生存的传统作业渔场。
1982年3月1日、2日,北部湾的风浪都出奇的大,无论渔船大、小,在大海中央都显得飘摇不定,雨点狠狠地打在每一艘船的甲板上。“起码有5级风!”27岁的陈如华当时是这样告诉身边的同伴的,他是船舱上最有学问的人。他的妻子李奂贞是这样评价丈夫的学识,“高中毕业时,如果不是碰上‘文革’,留美或留苏肯定没问题,学校都公布了。”但最终,陈如华只是南海水产公司旗下渔船“南渔108”号的一名电报员。
“也许那场风浪是个隐喻,可是谁也没有在意。”陈如华有时会暗自叹息,“如果船队因为风浪返航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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