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那曲
回想起当年的那曲,谢选旺和汪西生都是记忆犹新,感慨万千。那时,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达的却是一个“让人想哭的地方”。
初时,那曲除了镇中心的孝登寺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建筑,破旧的藏式房屋和一些帐篷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色尼河北岸。镇上卫生条件很差,到处是人畜粪便,混杂着飞扬的尘土,以及松枝和酥油燃烧的烟雾,构成藏北牧区特殊的一股味道。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在这里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蓝天白云。
镇上只有几家小商贩和手工业者的小铺面,偶尔见到几个卖青稞酒的女人。即便是现在,“去了下面的县城和乡镇,也很难找到住的地方;即使找到了住处,也没有卫生间和水。我经常几天不洗脸。”谢选旺说。
而这也正是他们留下来的理由。“这里物资相当缺乏,生意好做。”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谢选旺有时候一天就能赚到50块钱。
汪西生和谢选旺这两位汉人,依着内地生意人“填补市场空白”的逻辑,在那曲启动他们的生意。汪西生开了一家书店,但是那时藏民很少看书。谢选旺近二十年来都经营着一家棉被店,但是藏北牧民习惯了铺一张羊皮,盖一张羊皮,大多数人不习惯盖棉被。后来,谢选旺又开了一家澡堂,可是,藏北的牧民很少洗澡,即使在羊八井最著名的温泉,也很少有藏民会去泡澡。
“好多书店都不干了。”汪西生说,除了新华书店还在以外,原来差不多和他同期开张的十几家书店,如今只剩他这一家,其他的店都改卖家电了。不过,近几年生意逐渐好了起来。“国家越来越重视少数民族文化,我倒赚了。”越来越多的藏民开始看书,“看漫画的多,也看三国演义、西游记,还有的爱看脑筋急转弯。”
现在,汪西生的店里有社科类、汉语言文学、公务员考试、成人高考、学生教辅等方面的书籍,还有很多时尚的小学生学习用品。在他的店里,经常有妈妈带着孩子前来挑选文具,妈妈穿着传统的藏族服饰,而小孩则穿着和内地学校一样的校服。满头自然卷发、脸上泛着高原红的小女孩戴着红领巾,背着印有白雪公主的书包。
开了十几年的书店,汪西生总结有两件事情一直没有变:书店里摆卖很多人像,而如果藏民发现毛泽东的画像被压在下面,会特别不高兴,一定要让汪西生把毛主席的画像放在上面,以示对毛的尊重。此外,学生写字用的格子本,几十年以来藏民只认一种,一定要求里外样子和格子都和以前一样,“有一点不一样,藏民都不认,十年了都不认”。
做棉被生意的谢选旺没有在藏民身上赚到钱,而经常要靠一些政府和援藏干部的订单。不过目前情况渐渐有了改变,在藏北牧民家里已经开始越来越多见到棉被了。而澡堂的生意如今不咸不淡,虽然越来越多的城镇居民开始习惯一个星期洗一次澡,他一天最多的时候也能赚到4000块钱,但还是准备明后年就关张了。
火车通了以后,谢选旺回家方便了,就做起了另外一个生意:把那曲的虫草卖到内地。
那曲尽管自然条件非常恶劣,却是西藏最富裕的地区,这主要得益于牦牛和虫草。中国的青海、甘肃、云南、四川均有虫草,但是西藏的虫草最为名贵,其中又以那曲出产的虫草为上品。
最初,没有人拿虫草卖钱。虫草是山神的肠子,如果挖虫草,山神就没法活了。到了上世纪60年代,虫草也只是藏民果腹的食物而已――实在饿得慌了,上山花不到两个小时挖一口袋虫草,在江水里洗一洗捞起来,放点油炒一炒,炒熟的虫草有肉的味道,吃了特别有精神。
现在,藏民挖虫草要办理很多证件,管理很严格,而外地人收购虫草也需要通过很多手续。
虫草越来越值钱,这里的牧民也越来越富裕。“六七万一斤,最好的能到十四万一斤。”而一个有经验的牧民很容易就能挖到一斤虫草。在盛产虫草的比如县,十几岁的孩子都有摩托车,“抓几根虫草就是一辆摩托车”。在藏北的公路上,只要有车停下来,就会有一两个藏族小伙子骑着摩托车跟上,拿着一根还带着泥土的虫草向客人兜售。
那曲镇上有不少黄金店铺,除了有“中国黄金”这样的国字头金店以外,还有和周大福非常类似的“周六福珠宝”。一个个金店连同停在店旁的各种豪华越野车,不免有种财大气粗的意味。
一座规模很大的“浙江商城”在那曲已经开业有一段时间,当地人都说火车带来了浙江人。商城里面七匹狼、利郎等等名牌,也有一些和名牌一字之差的“伪名牌”。而在隔壁,就是卖传统藏族服装的店铺。商场门口停着一辆跑车,几个年轻藏族小伙子好奇兴奋地围着它转圈。商城里播放着上个世纪90年代内地县城里流行的迪厅音乐。
在那曲镇,有些地方与内地县城没太大差别。镇里最繁华的两条路辽宁路、浙江路,是辽宁、浙江两省援建的项目,沿街挂着鲁味饺子、南充饭馆、麻辣火锅等等各式招牌。
汪西生决定明年或者后年回到老家。他已经在这边待了二十多年,很多人来了又走,他已经是当初那批人中坚守到最后的一个。
而谢选旺则更像是只候鸟,每年夏天在那曲呆半年,到了冬天,由于难以忍受高寒缺氧,就返回兰州呆半年。那曲平均海拔4500多米,最高海拔6500米,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要度过“头痛欲裂、边呕吐边看月亮数星星”的几天。时间长了,不光身心发肤承受不了恶劣气候的煎熬,还会极度怀念和渴望内地充足的氧气,以及现代城市中一切令人舒适的东西。
希望与纠结
从那曲镇沿着青藏公路上行,就能到达那曲镇的28村,它由4个自然村组成,门巴所在的这个村有十几户人家,六十多口人。
门巴的家后面有个小山包,山包后面就是青藏铁路线。当初,火车快要开通的时候,牧民们最担心的问题,竟然是“小偷会不会跟着火车来,越来越多?”
显然,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铁路把门巴和他的乡亲们带到了更远的世界。
2008年,门巴带着家人到了北京,去了天安门广场和毛主席纪念堂,还看了鸟巢。2010年他又带全家人从西宁、兰州到了山西,然后又经四川回到西藏。
每年冬宰完后,藏北的牧民就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我们每年都想出去,今年我想去海南和广州。”门巴说。
旅游的乐趣多多,不过,也有许多不适应之处。比如,在内地门巴永远感觉不到晴天,“人家都说是晴天,可我就不觉得那是晴天,因为西藏的天太蓝了。”此外,他最怕内地人吃虾和海鲜,“一盆的虾,有那么多生命!” 门巴说,藏北高原上有不少湖泊,但是牧民从来不捕鱼,这里的鱼以前都没受到过惊吓。但在采访中,也有内地来的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他们在这里最大的乐趣是捕鱼,“一会儿工夫就能捞捕到一百多斤。”
见多识广后,门巴的思想有了许多变化。“看到了别人的经营理念,我就想我以后要怎么经营,走什么样的路子。”不过,谈起做生意,门巴就极其谦卑,不断地强调:“我们藏族人思想观念比别人落伍。”
门巴已经开始尝试出去闯一闯。以前,牧民挤了牛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他们的全部生活只与附近的一小片草场有关。现在,门巴把牛绒、皮张进行加工,还加工牛奶、奶渣、酥油、酸奶等各种乳制品,拿到市场上去卖。他甚至还想打入内地市场。
现在,门巴家里有90多头牦牛。他还负责一个沙子厂,用来给镇里盖房子。门巴的生意得益于政府扶持和银行贷款,他现在能贷款二三百万。
门巴的大儿子刚从陕西西藏民族学院毕业,学的是很现代的计算机专业,外面的工作不好找,就回那曲考公务员。门巴会跟《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强调自己没有文化,不太会说汉语,他希望三个儿女去外面上大学。而孩子可以坐火车去内地上学,让他觉得很安全。在那曲,像门巴一样有商业头脑的藏族人都充满了乐观精神。
门巴不希望西藏一直做一个经济落后的文化博物馆。“我们希望先进的企业进来,先进的理念进来,我们也需要进步。”不过,他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牧区里还有很多人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他们非常传统,很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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