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始终不是“精英”
各种对少数族裔的文化预设不仅常常掩盖了少数族裔的个体独特性,而且往往带来更直接、严重的伤害。对黑人的刻板印象危害尤重:“即便我是耶鲁学生,甚至教授,我的种族身份似乎在不断提醒我,我不属于这个精英群体;我永远属于我由之而来的那个懒惰、贫穷的犯罪基地。”不少黑人女生说道,当她们在学生食堂用餐时,经常有不认识的同学把她们当成食堂工作人员,把吃好了的脏盘子递给他们。
不少黑人男生则说道,当他们跟白人同学在校园里行走时,校园巡警往往独独将他们挑出来检查学生证。去年一月份,耶鲁本科三年级的一名黑人男生在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因为被当作了嫌犯,被警察用枪威胁着趴在地上接受盘问和检查。另外,当黑人同学面对心理困扰而去求助学校心理咨询师时,他们常被问到其他种族同学不会被问到的问题,比如“你是否酗酒”。
Charles是耶鲁大学应用物理系五年级的博士研究生;与他的绝大多数实验室朋友不同,他是一个大块头的黑人男生。他说,这五年来记不清有多少次,他被别人误当成学校保安、收拾垃圾的,甚至危险疑犯。最近一次,他与他的白人同学走在校园周围的路上,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对他走来,指着他身边一辆校园设备维修车,呵斥道:“你怎么把车停在路中间?你马上移开它!”是的,保安、餐厅服务员、学校维修工、清洁工等等绝大多数都是黑人,而教授、学生中只有极少数是黑人,因此人们习以为常将身边的黑人视作前者而非后者。
黑人同学面对的刻板印象不仅使得他们在社交中常被错误认知,同时使他们的天赋、才能难以自由舒展、获得承认。一方面,人们往往认为他们能力不如别人。Imani是一名二年级的黑人女生。在一次聊天中, 一个白人男生对她说:“我的白人妹妹跟你的成绩差不多, 但她肯定进不了耶鲁”——暗示Imani能进耶鲁不过因为她的种族身份,受到了平权政策的特殊关照。
这种偏见在主流社会中普遍存在。研究表明,即便真诚相信种族平等的大学教授,在面对两份内容完全相同的简历(只是一份标着白人惯用的名字,如Emily或 Greg,而另一份标着黑人惯用的名字,如Jamal或Lakisha)时,仍旧显著地更愿意给白人申请者面试的机会、更高的起薪、更多的培养(参见 Bertrand & Mullainathan 2004)。
另一方面,面对这种普遍存在的、“黑人才智不如人”的刻板印象,黑人同学往往因此落入预言自我实现的心理机制,从而进一步确认、强化人们的这种刻板印象。这种现象称为“刻板印象威胁”(stereotype threat),即当人意识到她所在群体留给人们的刻板印象时,她更可能表现出符合这些刻板印象的行为。所有族群都受到不同的刻板印象威胁。一份有意思的研究表明,小学和中学的亚裔女孩,在进行数学测试前,(相对于对照组而言)如果被刻意提醒她们的亚裔身份,她们的成绩会有显著提高,而如果被刻意提醒她们的女孩身份,她们的成绩便有显著下滑(参见Ambady et al. 2001)。
对比以上研究(亚裔女孩所面对的刻板印象威胁有着正负两面的影响),黑人同学在学业上面对的刻板印象威胁可以说彻底是负面的。心理学实验表明,当黑人同学在考试前被刻意提醒他们的种族身份,他们的考试成绩会显著下降(参见Steele 2010)。这绝不仅仅体现在考试上,课堂发言、论文写作等任何时候,当我们“才智不如人”的刻板印象被唤醒时,我们都可能因手足无措而表现更差;久而久之,这不断强化、加深所有人(下意识的)“少数族裔的确才智不如人”的偏见,从而继续蚕食我们的自信和尊严。
撇开被错误认知和刻板印象威胁,在精英群体中缺乏与自己身份相同、惺惺相惜的模范本身就是少数族裔同学的另一刻骨之痛。根据校园中的一份张贴画,耶鲁的黑人教授数目以一个世纪百分之一的龟速从1701年的百分之零增至2015年的百分之三。虽然教授们都能跨种族地指导学生,但在一个种族非常不平等的社会,种族身份之隔往往意味着教授难以对少数族裔的切身困难感同身受、惺惺相惜。而且,教授多是白人这一事实对少数族裔传递出强烈的“不祥预兆”:“即便我潜心学习,像耶鲁教授这样受人尊重的职位将来也不会对我敞开门扉!”(参见Cole 2016)
重新定义种族主义
上述讨论远未穷尽少数族裔在学习生活中的各种困难,但我希望,它们足以说明同学们的抗议、诉求不是空穴来风,也非小题大做。即便明显的种族歧视在校园里只是极个别的现象,由于主流话语对少数族裔的扁平化理解,以及整个社会中不同种族处境的巨大差异(尤其是黑人群体的贫困、挣扎),少数族裔的校园生活着实笼罩在系统、弥漫的种族不平等之中。面对这种往往是无意、无声,却无所不在、无限累积的不平等,对种族主义者的传统定义(即有意识地认为不同种族有优劣之等,并存心区别对待不同种族)几乎丧失了解释力和批判力。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