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论道,达尼族儿童除了模仿成人活动的教育游戏,还会玩一些看来没有教育意义的游戏。例如他们会用绳索做娃娃,然后从小丘上让娃娃滚下去,也会用草绑住独角仙的角拉着走。这些都是所谓的“儿童文化”,单纯是儿童之间的游戏,和成人活动无关。尽管如此,教育游戏和非教育游戏之间仍存在灰色地带。如达尼族儿童会用绳子做两个圈,代表男人与女人相遇,正在交媾,而他们用草牵着独角仙走,或许也像用绳子牵着猪。
我们经常发现狩猎—采集社群和小型农业社群的儿童游戏具有一个特点,也就是没有竞争和比赛。很多美国小孩玩的游戏都涉及分数和输赢,狩猎—采集社群儿童则很少玩这样的游戏。反之,小型社群的儿童喜欢玩分享的游戏,成人生活也重视分享,而非竞争。如我们在第二章看到人类学家古德尔描述新不列颠岛高隆族的儿童玩分享香蕉的游戏。
现代美国社会和传统社群儿童玩具的数量、资源和功能大不相同。美国玩具制造商常极力促销所谓的益智玩具,以刺激孩子的创造力。美国父母相信这样的玩具确实对孩子的成长发育有帮助。反之,传统社群儿童的玩具很少,即使有,多半是孩子自己做的或是父母帮他们做的。我有一个美国朋友儿时住在肯尼亚乡下,他告诉我,他的肯尼亚朋友会自己做轮子和车轴,加上棍子和绳索,就成了小汽车。这个朋友还说,有一天他和他的肯尼亚朋友找来两只大甲虫,设法让它们拖玩具车,搞了一下午,那两只甲虫就是无法同心协力向前走。这个朋友在十几岁时回到美国,看美国儿童玩从商店买的现成塑料玩具,觉得美国小孩的创造力实在不如肯尼亚小孩。
现代国家社群一般都会给孩子提供正式教育,包括学校和课后教学,受过训练的教师在教室利用黑板教导学生,至于游戏则是另一回事。但传统小型社群则没有这样的分别。他们的小孩在陪伴父母或其他成人的过程中学习,围着营火听大人或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讲故事。例如尼里 伯德 戴维(Nurit Bird-David)就曾如此描述纳雅嘉印第安人(Nayaka):“在现代社会的儿童上小学的时候,比方说是6岁,纳雅嘉儿童已会独自狩猎,带回小的猎物,也可去其他家庭拜访或小住,无须父母或成人的监督……他们没有正式的教导或学习,不必学习任何知识,不用上课,不必考试,也没有学校,不必接受填鸭式的教育。对他们来说,知识和生活是密不可分的。”
另一个例子是科林 特恩布尔(Colin Turnbull)研究的姆布蒂俾格米族。姆布蒂儿童会拿着小小的弓箭、网或小篮子模仿父母狩猎、捕鱼或采集植物,也会建造迷你屋、抓青蛙或是要祖父母当羚羊给他们追捕。特恩布尔说:“对儿童而言,生活就是一连串的游戏,但必要的时候,父母也会以打屁股或耳光的方式管教孩子……有一天,孩子将发现,他们玩的游戏不再是游戏,而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因为他们已经成人。他们真的在狩猎,而非玩耍,爬树则是为了寻找蜂蜜。小时候,他们在树底下荡秋千,如今在树枝间追捕狡猾的猎物,还必须提防危险的野牛。由于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们一开始还没能察觉这些变化。然而,等到他们自认为是高明的猎人时,仍觉得生活充满乐趣和欢笑。”
对小型社群而言,教育和生活密不可分,但对某些现代社会来说,即使是最基本的社会生活也需要特别的教导。例如在现代美国城市,人与人关系淡漠,邻居互不相识,加上交通混乱,治安不佳,绑匪可能出现,甚至没有人行道,孩子因而不能找其他小孩一起在街上玩耍。父母只好带孩子去所谓的亲子班。孩子在父母或照顾者的陪伴下到教室,在教师的带领下一起玩游戏,父母或照顾者则坐在外围,从孩子的游戏中汲取经验。教师会教孩子轮流说话、听别人述说,或是把东西交给其他小朋友。现代美国社会有些特点让我的新几内亚朋友觉得怪异,但他们认为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孩子必须在一定时间、地点并在大人的指导下玩耍,而不是呼朋唤友自己玩。 他们的孩子与我们的孩子
狩猎—采集队群养儿育女的一些做法仍值得我们借鉴。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该向他们全盘学习。像杀婴、生产致死的高风险,以及放任婴幼儿玩刀或让他们被火烧伤都是我们该避免的。其他做法,如允许孩子玩性游戏,虽然很多人觉得尴尬,仍无法证明这么做对孩子来说是有害的。还有一些做法,现代国家的人有些已开始学习,如父母和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或同一张床上,等到孩子三四岁才让他们断奶,以及尽量不体罚孩子。
我们可以立刻采纳、学习的一些做法,如带婴幼儿出门时,让他们直立,面向前方,而不要让他们躺在婴儿车上或坐在抱婴袋里面向后方。我们也可在孩子啼哭时立即反应,多帮孩子找几个可以帮忙照顾的人,以及让孩子和父母或照顾者有更多的肌肤接触。我们也该鼓励孩子自己发明游戏,不要过于依赖所谓的益智玩具。我们可让孩子和不同年龄的玩伴一起玩,而不要让孩子只跟同龄的孩子玩。如果孩子安全无虞,我们也可让他们有多一点儿的自由探索这个世界。
我对新几内亚人的研究已长达49年,我常常想到他们。还有一些西方人也曾与狩猎—采集社群共同生活多年,并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和这些西方人发现传统小型社群的人情绪稳定、自信、有自主能力。这种特点留给我们非常深刻的印象,不只是成人,儿童也是如此。我们发现小型社群的人更喜欢和人说话,他们没有被动娱乐,不看电视,不打电动游戏,也不看书,而且他们的孩子社交能力都很强。这些特点都值得我们羡慕,我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这样,但我们的孩子却不断活在被评论中,老是听别人要他们怎么做。狩猎—采集族群的孩子不像美国青少年,没有苦恼的认同危机。有些人推测传统社群的孩子会如此,主要与父母的教养方式有关,也就是让他们有安全感、经常刺激他们,因为他们断奶时间比较晚、需求随时可得到满足、婴幼儿时期都跟父母一起睡,以及拥有比较多的照顾者,因此有更多的学习对象,再者,与父母或照顾者经常有肌肤接触,也极少被体罚。
然而,传统社群给我们情绪稳定、拥有较强自主能力和社交能力的感觉都只是我们的印象,难以用科学的方式衡量和证明。尽管这些印象的确没错,但却很难断定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不管如何,狩猎—采集社群教养儿女的方式虽然和我们有天壤之别,但也没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的下一代很少变成反社会的人。反之,他们知道如何面对重大挑战和危险,同时还能享受人生。狩猎—采集族群的生活方式持续了将近10万年,在1.1万年前农业兴起之前,每个人都是以狩猎—采集的方式为生,直到5400年前,人类才在国家的治理下生活。狩猎—采集族群养育子女的自然实验既然可以持续那么久,可见有值得我们参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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