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将水从食袋中排出时(最下),磷虾被留在口腔顶部的鲸须上。
科学家在研究哥斯达黎加附近的一处奇妙海域,一度濒临灭绝的蓝鲸把这里当成了繁衍生息的乐园。
波浪起伏的九月海面上,布鲁斯· 马特准备发射一枚卫星标签,用它追踪一头蓝鲸从加利福尼亚启程,前往南方的秋季之旅。马特身后,志愿者古迪正用十字弩瞄准鲸鱼,他的箭镞是用来取组织样本的。
一头约九个月大,将近断奶的小蓝鲸随着妈妈在加利福尼亚海域的圣塔芭芭拉海峡游弋。这两头蓝鲸属于世界上最密集的蓝鲸群,该鲸群共有约2000头成员,夏天在这里捕食磷虾。
即便是蓝鲸宝宝,相较之下也能让一个成年人看起来像条小鲤鱼。数十年前,随着蓝鲸数量急剧下降,这一物种成了环境灾难的象征。如今,健壮的小蓝鲸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使人相信这些伟大水族仍可复兴。
水中听音器的作用是探测鲸鱼的声音。雄性蓝鲸简单的歌声中先是宏大、响亮、带着低沉律动的A声,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B声,理论上说,这海洋中最雄浑的歌声能穿越半个大洋盆地。而大型须鲸常常不声不响地前行。除了收到几段疑似鲸鱼的声音片段之外,我们一无所获。
我们从阿卡普尔科港出发后航行了三天,到达哥斯达黎加圆突区的时候,大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蓝色的海面和涌动的浪头。用CTD传感器可以探测到海面下不过20米深处的温越层,我们到了。“11点钟方向喷出水柱!”第二天上午,卡兰伯基迪斯从桅顶横桁上用步话机向我们喊道。紧接着我们看到另外两道并行喷出的水柱——这是此行头一次看到蓝鲸,然后我们放出了执行安装标签任务的小艇,开始了接下来为期三周的重复作业。
这是两艘柴油驱动的硬壳充气艇,是美国海岸卫队售出的多余船只。我们沿用气象命名法,给大的起名为“飓风”,小的叫做“暴风雪”。我通常乘“飓风”出行。布鲁斯· 马特是艇长。副艇长玛丽· 卢是一位探险节目制作人,也是与马特教授相伴40年的妻子。我负责活体取样。我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装配弓弩:从铝制的冷藏盒中取出箭,架在弩机上,然后取下防止箭头被外源DNA污染的铝箔鞘。箭一旦射中蓝鲸,就会带下一小块皮肤和鲸脂的样品。箭头以下8厘米处的箭杆上有一个黄色橡胶制成的椭圆球体,可避免箭射入鲸体内太深,并使箭能够在刺入后从鲸身上弹开并脱落。
“飓风”的橡胶船头上装有一个金属护栏平台,是专门为这项工作定制的。每次我们接近蓝鲸时,我都要和马特教授一起登上狭窄的船头,他从捆在护栏上的透明塑料筒中取出卫星标签发射枪,一支有木质步枪枪托的红铜长筒大口枪。这种枪最初是挪威人发明出来,在两条船之间拉绳用的。它的动力来自一只潜水氧气罐中的压缩空气,射击强度可以调节。用在蓝鲸身上时,马特把冲击力调到每平方厘米6千克,而对于皮肤极硬的抹香鲸,则要调到每平方厘米8千克。马特和我腰上都挂着安全带,与护栏上的绳钩连在一起,好腾出手来射击。
遇见一头蓝鲸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几乎总是它喷出的水柱。
当太阳在我们身后时,我们偶尔会在四散溅开的水花和水雾中看到光线散射的效果——稍纵即逝的彩虹。刹那间,光华遁去,水花复归于白色。
每当蓝鲸从附近水面上浮出来喷水,我总惊异于它们的喷水孔——那对鼻孔长在前尖后突的头顶,就像个生在脑后的鼻子。一些须鲸物种头顶也有护住喷水孔的构造,但并不长成这样。蓝鲸的“鼻子”看起来就像罗马人的一样挺拔。就算是长在体型最大的鲸鱼身上,这个鼻子还是显得大得离谱,因此蓝鲸呼气时的声音才如此巨大,如此震撼——简直不像是呼吸,倒像是爆炸——蓝鲸也因此才能喷出9米高的水柱。那是一次气势恢宏的呼气,接着就是一次同样有力的吸气。
其次看到的,是它的脊背。
蓝鲸“通体为浅蓝灰色,夹杂灰色或灰白色”,一本鲸鱼观察指南中如此描述,的确,它们的背部通常与书中所写的颜色一样,但由于光线的原因,常常呈现为银灰色或浅沙色。无论是何种颜色,蓝鲸的背部总带着玻璃般的光泽。离近时,你会看到海水从巨大的背脊上倾泄而下,先是大股大片地流下,然后,薄薄的水层优美地闪着微光,滑落到海中。
如果说蓝鲸在水面上的蓝色有点牵强,那么它们在水下的蓝就是毫无疑问的。蓝鲸是种浅色的鲸鱼,透过蓝色海水的滤光作用,它浅淡的皮肤就会变成蓝绿色或海蓝色。蓝鲸在水下5到15米时的模样最令我心醉神迷。
倘若蓝鲸最美丽的颜色是蓝绿色,那么它身上最优美的线条——大自然最杰出的雕塑,就是它尾部的叶突。我们在试图给蓝鲸安装卫星标签的第一周中,那尾巴总像是在与我们挥手作别。“拜拜嘞,”它像是在说:“又没追上!下次走运时再来吧。”当一头鲸鱼抬起尾巴,如两只手掌一样的尾鳍高高地举在空中,我们就要放弃追逐,因为举起尾鳍代表着它要深潜入海。
但有时我们会看到它们的尾鳍就在接近海面的浅处,很大,比我们的船还要宽,摆动起来看得人如痴如醉。“没有哪种生物身上的线条,比鲸鱼叶突边缘宛若新月的曲线更美。”梅尔维尔在《白鲸》中写道。
最后看到的,是它们的“尾印”。
当鲸鱼或海豚在浅水中游动时,海水在它们尾鳍的搅动下,表面会涌起一个圆形的平滑水纹:这便是它们的“足迹”或“尾印”。蓝鲸的尾印很大,留存的时间也长得惊人,平滑的水波在它游走很久之后仍然存在。“这能衡量出蓝鲸摆动一下尾巴有多么大的能量。”一天下午马特发现我正盯着这些尾印发呆,对我这样说。水纹的圆边十分平滑,只有一些模糊的起伏显示着继续向上涌动的能量。最终,海浪开始由外向内消解这些印记,但过程很缓慢。
触目惊心的尾印是另一个令人气馁的标志,令我们放弃追逐。“好家伙!”一天下午我们驶到一个巨大的尾印当中,马特不禁咂舌赞叹。研究助理兼舵手拉德· 欧文带着崇敬之心笑道:“短时间内我们是见不到它了。”
在护栏平台上,马特教授双腿分开站立以保持平衡,将卫星标签发射枪的枪托架在栏杆上,紧紧握住尖利标签下的枪杆。他的速干卡其裤宛如鼓起的风帆,不断拍打着,海风时不时带来一股浓烈的发霉腐坏的气味,偶尔还掺杂着要命的肠胃胀气的味儿。哎呀,马特这厮吃了什么!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哀叫。直到有一天,当海风吹动着他的卡其裤,我们接近了前方的水柱,而教授那边又散发出一股非人的、闻者披靡的恶臭时,我才终于意识到他完全是冤枉的。我一路上闻到的不是屁,是蓝鲸的口臭。
在圆突区转了将近一周,所有鲸鱼都从我们身边溜掉了。到了第六天,时来运转。早上我们看到三个向东南方向移动的水柱,便出动了“飓风”。
前两头鲸鱼把我们涮了。与往常一样,它们容许我们接近,然后却一走了之。第三头鲸鱼让我们进入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我们与这蓝绿色的大家伙保持相同的步调,紧跟在它的尾鳍旁边。它从水下游到船的右舷。换气时它浮出了水面,从一团蓝绿色的意象中展露出真实的形体。欧文加大了油门。我在踏上护栏平台,打开十字弩的保险装置。马特把装好卫星标签的发射枪夹在腋下,将身体探出护栏,用长长的红色枪筒几乎垂直地瞄准了正在浮出来的蓝鲸。现在它离海面只有3米。终于,鲸鱼喷出了水柱,身躯仿佛一堵闪亮的墙,矗立在海上。
身为活体样本采集员的我依照指示,要在听到卫星标签发射枪响起后再扳动十字弩。鲸鱼滑溜溜的侧腹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我不可能打不中的。枪响后,我扣动了扳机。箭疾飞而去,一个又小又黑的洞出现在我之前瞄准的位置。我瞬间便反应过来:那是我干的,我感到一阵后悔和内疚。我心想,我做下了这种事?就像一个小男孩用棒球打穿了一面彩色玻璃窗。
随后我的比例感恢复了正常。对于蓝鲸庞大的身躯,我射的洞不过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这不是犯罪,这是为了科学。马特和我在平台上解开安全带,互相握手。
蓝鲸会在海面上写下一笔“草书”:浮出水面前一刻,会在头顶形成卵形的平滑水纹,弓起的脊背会划出又长又窄的水纹,圆形的波纹则是它的尾印。有时在喷出水柱前,还在水下游动的时候,它会提早喷出一连串白色的小水花。有时它会从水下鼓起气泡。我第一次看到的这种情形就发生在护栏平台前面:水下4米左右,一头鲸鱼的喷水孔吹出了好大一团泡泡。气泡一边上升一边扩张开来,透明而闪烁,如同一盏水晶灯浮出水面。
这团鼓荡的气泡像是专门针对我们这艘赖在这里纠缠不休的小船——可能是蓝鲸在抱怨。它从鲸的头顶冒上来,就像漫画书中的对话框,里面装着些不知所云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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