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让我吟什么东西,” 陈说,“我现在嘴里塞满了蟹,这比诗可要强得多。”
“蟹还没有真正进入季节。”佩庆抱歉说。
“不,味道好得不得了。”
陈显然十分欣赏佩庆的厨艺,尤其是特制的紫苏调料,不一会儿就用了一小碟。他食完一只雌蟹的蟹黄[在英文中只能是“雌蟹的卵巢和消化腺”],满意地叹了口气。
“宋代诗人苏东坡有一次感慨说,‘但愿有蟹无监酒。’”
“宋代的监酒?”庆庆第一次插嘴提问,显示出他对历史的浓厚兴趣。
“监酒是十五世纪时期的小官,”陈说,“只在正式的宴会和喜庆场合中,对其他官员的行为负责……”
[饭后] 俞警官与佩庆把陈送到汽车站。陈向他们一再感谢后上了车。
“今天晚上一切都还好吧?”佩庆说,挽起俞的胳膊。
“都好,”他心不在焉地说,“一切都好。”
但并不一切都如此。
他吻着她的后脖子,内心对这个晚上充满感激。
“上床去,”她微笑着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她终于来到床上,躺入毯子下面。她把身子轻轻移近,把枕头挪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他未感到任何惊讶,手伸进她敞开的睡衣,试探地抚摸着她平滑的小腹。她躯体可以觉察到有些发热,他把她的腿贴紧他自己的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像镜子般映出他所期待的反应。
他们不想吵醒庆庆。
他压低呼吸,努力不在动作中发出声响,她尽力配合着他。
后来,他们紧紧相拥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他入睡前,仿佛有轻轻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他躺着听了一会才想起,还有几只没蒸的活蟹留在木桶里,在铺着芝麻的桶底不再窸窸窣窣爬动,只是吐着泡沫,在黑暗中用蟹沫相互滋润。
大闸蟹万千宠爱在一身,都快形成一种蟹语言形态(图片来自网络)
我没有纠缠于蟹黄蟹膏,而是拐弯抹角地烘托气氛(又套用维特根斯坦的范式,“凡是不能说的就绕过不说”),引用苏东坡、《红楼梦》,再加上李清照、庄子等互文性发挥。结果似乎还差强人意。好几篇西文书评都作了正面评价,说晚餐场景既有异国情调,又充满象征意味。在巴黎百货中心的美食广场旁,一个年轻的法国女演员也特意挑了这一段为读者朗读。但在一位香港诗人朋友的评价中,尽管黑暗中蟹沫相互滋润的比喻还不错(从庄子“以沫相濡”的典故转来),试图写出大闸蟹美味的努力却并不成功。“这多少像是隔靴搔痒,”他这样批评说。我完全能理解。大闸蟹万千宠爱在一身,中文里已说了写了这许多,都快形成了一种蟹语言形态,其中有历史文化联想沉淀、积累。用英文来写,难以唤起中国人舌蕾上的美味想象。
倒也并非所有的读者、编辑都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对东方的美食(侦探)反响还相当热烈,德国出版社建议我写一本书——《吃在上海》,要我从美国过来,花一个月时间在沪吃个够,费用皆由他们支付。我不能说德文,他们说没关系,书的具体写作由我的德国合作者执笔,我所要做的只是吃——与她边吃边聊。这一提议太诱人了,我无法拒绝。可以想象,我不会与她聊什么蟹黄蟹膏。不过我还真把她带去了老城隍庙品尝蟹粉小笼。她一边吃,一边记,十分喜欢,却并未问我小笼中又黄又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吃在上海》出版后颇受欢迎,还出了光盘,更让德国一家旅行社组织了“跟陈探长去上海”的旅游项目,活动内容包括到书中提及的一些餐馆用餐。
“燕然未勒归无计”,我只能继续用英语写陈探长系列,随着书中主人公聊解莼鲈之思。我让他在馋太湖三白的时候入一件案子(《别哭泣,太湖》),而在另一件案子中(《上海救赎》),他是在享用苏州面点的一刻取得了关键突破……自然,上海的众多美食更是一定要登场的,这也成了我经常回国的一个理由。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