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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性学第一人:孩子们提到菊花都会让他一颤(图)

www.sinoca.com 2014-02-09  南方人物周刊



  她同意在媒体上发声是知识分子的责任,就算会因此招来非议。“知识分子就是社会的看门狗嘛,”李银河说,“你必须出来发声。80年代参加换偶的人是要枪毙的,你不出来反对怎么可以呢?”

  我问她潘绥铭不爱发声算不算一种失职。“我也不愿意说什么失职,每个人有他自己的工作重点嘛。我觉得也是人家的自由。”李银河说。

  我想潘绥铭对大众媒体的不满主要在于“被编辑”。在他不遗余力四处推广的人大性社会学研究所网站上,你可以看到站长潘绥铭的自得其乐。这个网站的框架结构和设计风格显露出一种早期互联网的审美。他收罗各种读者来信,有夸有骂,不一而足。一个富有历史学特色的条目是“潘绥铭的分类大事年表”。里面记载道:“1986年,614位北京市民的性生活调查,失败,结果未发表。”

  在这张年表下方关于自己的学术介绍里,潘引用了大众传媒送给他的“中国性学第一人”和“性学教父”两个称号,虽然他表示不喜欢它们。

  自娱自乐

  20年前,一位研究中国哲学史的法国博士对潘绥铭说:现在你可能是最激进的,但到50岁时,你会变成一个儒家。他不服气,“我不愿辜负当年把我引向性学的那种激情,我会一直告诫自己的。”他在自传中写道,“当然,如果剧变的历史和全新的下一代抛弃了我,我会欣慰的。”

  他在80年代就已成名,不断被人请去开性学讲座,听众是大学生、社会团体、妇女组织,包括医科大学的博士生;他在报刊上开专栏;甚至还客串过一阵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可以想见,在精力最旺盛的中年,他曾以普罗米修斯般挥洒热情去填补社会对性知识的需求。

  属于80年代的那种理想情怀,支撑着潘绥铭熬过了90年代的前几年。“救国救民啦,促进社会改革啦,这些情结我那时候还是有一点。”潘绥铭说。对于将个人与国家命运紧密联系,李银河的解释是:“因为在我们青春期的时候,中国乱得实在不像话,大家的命运都跟这个连在一起,你想不关心都不行。”

  大约在1995年之后,潘绥铭的想法开始有了变化。“学术做多了,你就明白学术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小众而做。爱因斯坦现在都没几个人能真正理解。所以明白了这个你就心安啦,不急功近利。否则你对社会现实很失望。你都抱着改变中国的(动机),那中国没变你不活了?”

  潘绥铭开始了他学术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两项研究:红灯区考察和针对中国总人口性生活和性关系的抽样调查。他慢慢减少了在媒体上露面的次数,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李银河曾跟潘绥铭感慨道,在理论上我们都是残废。潘接茬说你是残废,那我就是弱智了,你好歹在美国拿的博士学位,我可没有。潘绥铭也不讳言他们这代学者的理论功底不如他们的弟子,“韦伯到哈贝马斯,他们都背得溜溜的,我是基本上都不太知道。”

  你能听出他并不太在乎这些理论。他并不掩饰对空谈理论者的鄙视:“很多人读书读傻了,满脑袋理论,没有一个是从生活中来的。张口闭口博弈论。我就说你是不是中国人,我怎么跟胡锦涛博弈?符号互动论,我怎么跟我老爸符号互动?你们根本不明白,那是自由社会,人人平等才能互动啊。”

  我很难不想起毛泽东的“知识越多越反动”,以及“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怪异论断。

  “这叫时代烙印,最年轻时候的东西往往起作用更大。”潘绥铭说,“实地调查是革命话语灌输给你的,西方当方法论来学,可是50年代长大的中国人都知道这个,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即便在学术专著中,潘绥铭也不放过嘲弄他的同行们(国内和国际)的机会。他根据团队多年调查经验写出的《论方法》一书,在严肃探讨社会学本土调查经验之余,极尽嬉笑怒骂吐槽之能事,批判学界研究中各种荒诞。自然也顺带挤兑下媒体:“大众传媒一介绍某个调查,就喜欢说调查者千辛万苦顶风冒雨,就好像在表扬一个边远山区的邮递员。这实际上是在贬低调查者,难道学术研究只需要克服物理上的困难就可以了吗?”

  潘绥铭自己也承认,他们这代学者在学术训练上不如晚辈规范。“有些人会说他没有学术味道,但这是他的风格。”黄盈盈说,“我们这代人科班出身,缺的可能是对问题的见解,这方面是潘老师的强项。”潘绥铭常告诫学生的一句话是:“与其细节上精益求精,不如在分析中入木三分。”

  他对“理论派”轻蔑的底气,恐怕来自于他持续20年的实证研究——据此写成的39篇英文论文还得以在国外发表。时任人大社会学系主任郑杭生曾对潘绥铭的《中国性学研究系列报告》给予高度评价:“在中国,这是首次严格运用社会学规范的实证方法,对于中国整体情况的全面反映与分析。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研究成果,而且可以视为性社会学在中国日益成熟的标识之一。”

  1998年,潘绥铭在广东东莞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红灯区社区考察。此后他带领学生定向调查了全国21个红灯区和其中近1400位小姐、妈咪、老板、帮工与相关人物。“跟普通人接触多了,你就明白,就算要救国救民,也得他们自己来,不是我来救。”

  我问他什么叫救,“争取他最好的前程啊,这就是最好的救。”他举了个例子,“你看咱们一个局外人的想法,对小姐来说什么是最好的?回家?从良?越了解就发现真是多样化,有的人真想在这里面解决婚姻问题——在嫖客里找个老公。她的逻辑是:他嫖过我,所以谁也不嫌谁。在咱们这种干净社会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在一次预防艾滋病的调查中,有个矿工曾笑话他:“我们明天都不知道会不会被砸死,你还问我戴不戴安全套?”这让潘绥铭感叹缺乏对方的生活体验,老手也会问蠢问题。“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咱们想都想不到,世界是在不确定而非确定性上建立起来的。”

  就在他潜心做研究的这十几年间,各类草根组织和NGO风起云涌。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潘在早期扮演社会启蒙角色的接班人,但潘绥铭并不会因此而得到晚辈的敬意,曾有年轻人当着他的面骂:“你们就会自娱自乐!”

  此时的他表现出良好的分寸感,“我想我要是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也是会这么骂别人的,不稀奇。”这句话听起来既有老者的风度,又因其感伤的口吻引人同情。接下来他说道:“可是做一个研究如果不是自娱自乐,它一定做不到今天,一定坚持不到。”

  1月31号之后,潘绥铭就可以正式开始自己的退休生活。尽管他享受演讲,但并不热衷于社交。每天在家读书,上网,思考。潘绥铭是个军事迷,号称已经看完了网上能找到的所有战争片,他觉得德国拍得最好,“因为他们是战败国。”得闲他还会玩玩《战地1942》,那是10年前的一款电脑游戏。“这个游戏有个好玩的地方,就是每个敌军在被打死的时候会显示他的名字。”他介绍自己在这款游戏中发现的“意义”,“它能让你意识到,你打死的不是敌军,而是跟你一样有名有姓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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