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0日,老街古朴安详。托口古镇曾存有商号、店铺、作坊、豪宅、会馆、祠堂等建筑约三百多栋,被誉为“内陆资本主义萌芽的活化石”。
2013年11月9日,老街残垣断壁。新镇没有修复古建筑的计划,从老街上拆迁下来的青砖、雕花木料、青石板等材料被外地商贩全部买走转运他乡。
2013年11月10日,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托口老街走到了尽头,工人们开始了全面的拆迁。当2万多老街居民离开古镇、告别故土,去新城里面对未知的生活,其内心充满了惆怅和不安;托口古镇的变迁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思考的话题。
大坝之惑,烟波江上使人愁
大坝蓄水后,将会出现“高峡出平湖”的胜景。那些搬迁到新镇的托口人会指着烟波浩渺的西海向游客介绍:很久以前,这水下曾经有一座商贾云集的热闹小镇。
公元634年—2014年,1380岁的托口古镇终于“尘归尘,水归水”。
1380年,这足够让人对托口的历史产生敬畏。托口,这个喧嚣过后归于沉寂、繁华过后走向落寞的古镇;这个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天灾,经历了人祸的古镇,终于走了到尽头——这是古镇最后的冬天,开春汛期一到,它就寿终正寝。
五年,我们记录托口,这块盆地是一个剧场,古镇是一个舞台,沅江是一块幕布,大坝是一个剧本,各种喜剧、悲剧、荒诞剧都在这里轮番上演;剧情跌宕起伏,而我们所有人都是演员,也都是观众;当曲终人散,沅江这块幕布重新合上,我们对大坝这个剧本是不是应该有一个重新的认识?
回到故事开始的 2008年端午节,这次龙舟赛的组织者是托口中学的历史教师粟俊。为了续上古镇“文脉”,粟俊和几个人成立了“托口地方文化人民保护协会”,其初衷是为了 “保护托口现存的古建筑及文化”。他们采访老人,收集整理托口的山歌、号子;四处寻找各种古碑刻、石雕;把中断多年的龙舟赛重新组织起来;召集汉剧团的演员重返舞台,演了七天七夜,找回了人们久违的记忆。
2010年,古镇开始搬迁的时候,梁云山和粟俊等一些文化人,多次向政府呼吁,要求将托口的老街和古建筑异地搬迁,进行恢复,“哪怕恢复一条街,或者几栋有价值的古建筑也行”,但却未被采纳;后来粟俊调到洪江市里上班,他们的协会也就解散了。
梁云山说,三峡移民,很多文物、古建筑都得到了保护;乌江上游的龚滩古镇修水电站,古建筑也实施异地搬迁。“历史不能重现,文物不能再生,古建筑更是凝固的音乐,具有艺术性和独特性,大坝不仅淹没了家园,也将文脉剪断了。”
让梁云山和粟俊更加痛心的是:2013年10月和11月,古镇的一些古建筑全都被城里人以白菜价“抢劫”走了。那些精美的雕花门窗,柱础,匾额,被一车车拉走了;老街的青石板,码头的大条石也被撬走了??可怜这些有着千年历史体温的古建筑也和人一样,离开故土,流进城市,成为“被侮辱与被伤害的。”
2013年12月,当我在电话里向粟俊问起古镇情况时,他心情沮丧,“家园都没了,说这些没用。” 粟俊说大坝毁了故土家园,也断了精神原乡。他的闺女在北京上大学,学美术专业,在课堂上她画了一张托口的古宅院,老师看后大为惊叹,想不到湘西还藏着这么美的古镇;可当闺女听说古镇已成废墟,只能留在相册里和图画上的消息,在电话里失声痛哭。
每一个古镇都是一座圆明园,里面都有奇珍异宝,都值得保留,但人类毁坏的悲剧却一直在上演。托口除了文物、建筑被贱卖,还有一些未被发掘的古城、古墓将永存江底。2011年和2012年,湖南省考古者对托口盆地的6处遗址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尽管他们梦想挖尽古镇辉煌的历史遗存,但依旧无法将千年托口全部挖出带走。
柔软的水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坚硬,这样一寸一寸将千年的家园、万年的河床封存?我们可以挖掘土层,和古人相见;我们不能挖开水面,去探询故人故土。
大坝毁了家园,断了文脉。但让人们更担心的是失去土地后靠什么生活?对于后期的扶持问题,洪江市的措施是:“规划修建了环库公路,将依靠水库打造旅游、生产加工、养殖、种植四大产业。”政府还准备在库区建高尔夫球场,这一点移民们却颇有微词:“什么高尔夫球场,我们老百姓不懂也无福消受,那是富人的乐园。”
今天,包括托口水电站在内的一座座大坝已经将沅江的脉搏生生掐断了,她已经变成了一条被腰斩的沉寂大蟒,卧在群山间,默默无语。江上再没有放排人,随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号子和歌谣,以及沅江与它身边城市的风流韵致。
我们一般认为,水对于人类,不具有独立意志,它只是人类的一种资源而已。所以,我们利用它、改造它、甚至截断它,并不需要倾听它的意见。我们甚至不会承认,它奔流的时候,它干涸的时候,它悄悄死去的时候,也可能会有一个像我们一样微微叹息的灵魂。人类在科技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也许真的需要适当地放慢脚步,回味一下屈原、沈从文在沅江上畅游的朴素心境。
1300年前唐朝的某个黄昏,在沅水连通的武汉鹦鹉洲上,诗人崔颢写下了关于乡愁的千古名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诗人登上黄鹤楼,眼下虽有晴川沙洲、茂树芳草,而家乡在哪里呢?烟波浩渺的江水令人发愁。
托口大坝蓄水后,将会出现“高峡出平湖”的胜景,当地政府连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叫“西海”。那些搬迁到新镇的托口人,会指着西海那烟波浩渺的水面向前来观光的游客介绍:很久以前,这水下曾经有一座商贾云集的热闹小镇;而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望着浩渺的江水,也许只剩一句叹息:日暮乡关何处是?
(本文写作参考引用了熊培云《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梁云山《闲话托口》,刘海波《托口:3万人与1300多年的一座城》,特此鸣谢!)
托口水电站是湖南省目前在建的最大水电站,由沅河镇清水青主坝和托口镇王家坳副坝以及两座发电厂房、引水系统和通航建筑物组成;正常蓄水位250米,总库容12.49亿立方米,总装机容量83万千瓦;2014年大坝蓄水后,托口这个千年古镇永沉水底。
家园随梦远,千古一边城。
这是托口镇画家梁云山所绘的百米国画长卷中托口古镇外貌全景。巍峨的抱雾山下,阡陌连绵,桃李如烟,青山绿水环抱的古镇,记录着千年沧桑的老屋鳞次栉比;一排排吊脚楼临河而立,十五个青石板码头沿江一字儿排开,沿江上下五华里停满了待发洞庭的木排;岸边商船云集,江面上装满桐油的乌篷船络绎不绝的驶向远方,密密的木排如一条巨大的金龙上下不见首尾,浩浩荡荡直向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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