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二审判决当晚,诗人赵丽华跟张晶联系,问她有何打算。张晶说,她要去北京,为老公做最后的奔走。赵丽华和朋友在车站接了张晶。那些天,张晶只做两件事,找律师和接受采访。太多的人涌进她的生活,她不认识也不了解这些人都是谁。她只是怕,“我还在北京奔走,老公已经被执行。”在众人的推荐下,律师陈有西免费担当夏俊峰死刑复核辩护律师。
2010年5月,各大网站给张晶开通了微博,那时候,张晶还不会上网。她用自己用了五六年的诺基亚蓝屏手机发微博。用短信发微博,不能看,只能发。她不知道,此时,童话大王郑渊洁在微博上发帖:“我恳请最高人民法院依法不核准夏俊峰死刑立即执行。以使该案经得起法律、历史和人民的检验,并最大程度化解社会矛盾。同时建议适当提高民事赔偿,以使死者家人获得更多经济保障。本微博征集万人联名恳请高法对夏俊峰刀下留人。”这条微博被海量转发,对张晶及儿子强强的捐助也开始了。她用手机一条条地发出捐助人的姓名及款项。除了感谢,张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张晶收到捐款18万余元,李承鹏又捐给张晶10万元,陆川导演送来1万元。张晶知道这是拍过《可可西里》的导演,她激动地在微博里,将“导演”打成了“导弹”。
杨金柱律师送给张晶一台笔记本电脑,希望她学会上网。在楼下大学生的多次帮助下,张晶总算可以简单地使用电脑,她开始了解网络。“以前在网吧门前卖炸串,感觉上网的都不是啥好人。不是成宿打游戏的,就是一夜情的。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微博的影响力太大了。”后来,有网友送给张晶一部国产智能手机,她也可以用手机看微博了。
“五毛、水军、僵尸粉”等词汇开始挂在张晶的嘴边。她也时常在微博上转发诸如“7·23动车、吴英案、唐慧案”等新闻热点事件。
张晶的生活变得忙碌,每个月至少都要出来两次,最多的地方是北京。北京的白领们请张晶来家里住,将自己穿不完的衣服送给她;有时,是为了参加活动。2012年的搜狐年会,张晶被邀请列席。在这里,她见到了忙碌的陈有西律师。电梯里,媒体人邓飞给张晶鼓励,她还见到了崔永元。2011年底,张晶受一家时尚杂志之邀,接受采访。杂志社把她拉到摄影棚,张晶被化了妆,穿上吊带,拍摄的时候还被要求将肩带褪下。她和明星谢娜等人,一起被评选为“2011年正能量十大女性”。
她成名人了。
开始有人找她伸冤了。有人在微博私信里,向张晶讲述自己的不幸,请求转发和关注,这其中甚至有丈夫变心、家庭纠纷等各类问题。也有人找到她的家,住在她家附近的小旅馆里,就是希望跟她见面聊聊,请教怎么打官司、怎么请律师。
网上一段点击率很高的视频是,辽阳被城管打死的死者家属武素丽与张晶见面,被经常去张晶家的草根拍客拍了下来。
这些人希望通过张晶得到广泛关注,张晶的态度是,“能帮的尽量帮。但是每件事都不一样。”一对痛失爱子的父母找到张晶,希望找律师要判对方死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现在法律上讲慎用死刑,我不能一方面呼吁夏俊峰免死,一方面又说别人必须得死。”
跟外面人接触多了,家里人觉得张晶变了。有一次,张晶的二姐半夜蹲在她床边观察了很久,只是“看看张晶是不是神经病了”。
张晶受不了家里人反应慢。现在,张晶跟她们说一件事儿,第一遍没听懂,第二遍,张晶就开始急了。“在外边,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啊,他们的脑子转得多快啊。”
张晶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儿子强强。她告诉儿子,虽然父亲不在,但“很多人都在帮咱们”。强强不太相信,他会躺在床上对妈妈说:“咱俩睡中间,一边睡我爸,一边睡干爸。”张晶哭笑不得:“你爸能乐意吗?”强强显然沉浸在干爸的幻想中,继续说:“地下都是保镖、门外还有保安。”张晶有些伤心:“妈妈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有人提议在武汉为强强举办画展时,张晶同意了。此后又在上海、北京举办了画展。热心网友组织拍卖强强的画作,分别以18000元、15000元、5000元和3200元成交。2012年的暑假,强强第三次来到北京,一位导演邀请他在影片里客串个角色。强强来了之后反悔不肯演,吵着要回去。在宋庄,一位纪实文学作家和张晶详谈了两天,而一部反映夏俊峰家几代人的纪录片《朝来寒雨晚来风》已经拍摄完成,“导演说,没准在国外得个奖。”拍摄这个纪录片是张晶的主意。她不是为了得奖,一切皆源于那个担心“怕夏俊峰案冷下来”。
2012年7月,微博上一位网友误认为夏俊峰被核准死刑,网上再次掀起“刀下留人”的转发狂潮。
台湾演员伊能静也转发了这条微博。伊能静给了她一些建议。张晶除了感谢,也解释了这种建议行不通。两人互通私信,张晶很激动,“想说听她的歌长大的,又想说认识你好久了,最后觉得都不合适。”
陈有西在微博上发出了最高法死刑复核的辩护词,但同时说:“尽管再次被关注,但我不赞成这种方法。”张晶却实话实说表明了心迹:“作为夏俊峰家属来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死刑复核一年多来,张晶没敢向陈有西律师提出过约见夏俊峰,“陈律师太忙了。”张晶跟一审律师沟通,希望他来约见夏俊峰。然而,一审律师说,用他约见夏俊峰就要跟陈有西解除合同,跟自己签订合同。张晶不肯,便一直忍耐。婆婆思念儿子,四处打听,找到一位律师去约见夏俊峰,问张晶有什么话要带,张晶没相信。
“真的见到了。”婆婆回来后兴冲冲地说。其他律师是可以约见夏俊峰的。张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凉水,她感到“马失前蹄了”。婆婆颠三倒四地说,夏俊峰带话,6月底,最高院的人到看守所提审了他,他个人感觉不太乐观。
第二天晚上,张晶终于和这名律师见了面。律师告诉张晶,夏俊峰不停地问,“张晶怎么没来?有几次送衣服签名是她,怎么笔迹不是她的?”夏俊峰觉得媳妇跟人跑了。“我理解我老公,要是我关在里边也会瞎想。”
“我们现在是盼结果也怕结果。”去年5月,张晶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结果不好,我一定跟我儿子说,爸爸是得心脏病没的,我一定要让儿子觉得世界是美的、好的,起码让他的人格是健全的,不会仇视社会。”
然而强强已经12岁了,他看了看妈妈,对《中国周刊》记者说:“我什么都懂,只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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