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晶没等到那一天,却等来了丈夫刺死城管的消息。凑了一万多元钱,张晶为夏俊峰聘请了律师。律师会见后,给张晶带来消息,夏俊峰称自己在勤务室内被殴打时,摸到了兜里切肠的小刀,情急下到处乱挥,才造成了惨剧。夏俊峰还让律师传话:别花钱请律师了,认命了。
最初,张晶也认命。她只是一直哭,哭着睡着,醒了接着哭。婆婆怕张晶想不开,陪着她睡了一个多月,张晶在老人面前不敢哭,憋到几近崩溃。
出事不到一个月,张晶的朋友在辽宁电视台看到节目,称辽宁警方破获重大刑事案件,已将穷凶极恶的杀人者抓捕归案,说的便是夏俊峰的案子。朋友将节目用手机录下来,给张晶看。张晶蒙了,“和我看到的情景、夏俊峰的描述出入很大。”她决定去辽宁电视台说明情况。“人可以死,可不能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死。”
张晶到辽宁电视台门口想见台领导,被拦下后,她蹲在门口等。终于让她看见一个知名主持人从远处走来,张晶跑过去,语无伦次地说:“我老公是被冤枉的,你们电视台报得不对。”保安将张晶拦下了,主持人快步走进了院门。电视台的镂空砖墙,主持人在里,张晶在外,一路追着他,求他听自己说几句话。终于,主持人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对张晶说:“大姐,你听我说,我们不能丢饭碗呐。收集夏俊峰案所有的资料去北京,不要在沈阳浪费时间了。”说完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就傻了,去北京,天呐,北京的大门朝哪儿开?”张晶带着案件的资料和儿子的照片,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夜里到了北京站,张晶在候车室里坐到天蒙蒙亮,向街头的环卫工人询问有关部门的地址。坐上公交车,她发现很多穿着破烂、背着大包的人,询问中,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
政府部门的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门开了,张晶随人流涌进了院子。一个大厅,前边不时有人的材料被甩了出来,那人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张晶觉得自己得理性,有礼貌。她向所有人示好、鞠躬。填了一张表,张晶被安排到一个房间反映问题。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性工作人员接待了她。张晶向他鞠躬,并把自己儿子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工作人员似乎被打动了,语气和缓而又客气。张晶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
出来后,遇到一起排队的大姨,张晶听说她们有住处,一天10块钱。一间破陋的房子,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大通铺,男人和女人全都睡在上面。张晶有点怕,睡在墙角,可腿放平的那一刻,她便睡着了。凌晨三四点,这个群体便起床了。在路边摊买几根油条、灌满大瓶的自来水,张晶跟着他们又上路了。“刷刷刷”是几十个人一起走路的声音,基本不坐车,都是靠走。就这样,张晶跟他们辗转了几个政府部门,幸运的是,材料都递上去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是被送回家了。在某部门,张晶把材料交到接待的工作人员手里,对方让她在旁边等待,并好心地说,天气热,去大客车里歇歇吧。过了半个小时后,几个男人开着车匆匆赶来,和接待她的工作人员握手表示感谢,张晶的材料也到了他们手里。“当时我就傻了,六月份的天气,我冷得发抖。”在回去的车上,张晶只有一个想法,把材料要回来,保住里边的证人。儿子的照片又一次起到了作用,张晶声泪俱下的诉说打动了带她回去的工作人员,他把材料还给了张晶,对她说:“你信佛吧。”
·三·
她和婆婆开始信佛。在寺院为夏俊峰刺死的两名城管立了牌位,每周两次的念经超度,每次五个多小时。佛堂里,张晶双手合十,一遍遍的跪拜、磕头,衣服湿了,膝盖破了,张晶第二天基本起不来床。儿子问:“妈妈,你又没罪。”张晶说:“我替你爸赎罪。”
张晶和婆婆多次到被害人家道歉,试图得到谅解。她们替夏俊峰下跪,但对方并未接受。过年过节,张晶会偷偷到被害人家看看。“远远地瞅着,怕人家看见我添堵。”最终,两家人都搬了家。“我理解,他们失去儿子的心情和我们是一样的。”
被刺死的两名城管,申凯比夏俊峰大一岁;张旭东有一个和夏俊峰儿子年龄相仿的女儿,生前和妻女、父母及重病的哥哥,挤在一套不到60平米的单元房里。案发后,政府各补助两人90万元,但这不足以平复两个残破家庭的伤痛。据媒体报道,申凯和张旭东的家人称,两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对被告人的行为不能谅解,宁愿放弃民事赔偿,也要判处夏俊峰死刑。
一审开庭,张晶第一次见到了老公。“瘦得太吓人了”。法院对张晶提供的6名证人的证词无一采信。2009年11月,夏俊峰被沈阳中级法院一审判处死刑。
当天晚上,张晶整理了资料,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夜里一点多,张晶到了北京。半夜里下雪了,她蹲在雪地里,头发渐渐被打湿。喉咙干疼,不停地打着哆嗦。
再次反映问题,她的材料被甩出来,雪仍然在下,羽绒服完全湿了。“越走越沉,越走越沉,我真的想到了死。”一条宽广的河,大团大团的雪块随着河水激流而过。张晶迈出了一条腿。“哎,姑娘!”一个路过的大爷喊了一嗓子,她停了下来。“天塌了,你躲不了,只能来什么接什么,接得住多少是多少。”
张晶回到沈阳再次奔走。只有初中文化的张晶将夏俊峰案写了材料,求人打字,发在网上。有网友给张晶出主意,将在网上爆出邓玉娇案的网友“屠夫”联系方式给了张晶。联系后,“屠夫”不太看好这个案子。张晶不死心,每天坚持给屠夫发短信,讲家里的现状、讲自己的儿子。“屠夫”最终来到沈阳,了解了张晶家的情况,“案子被屠夫发到网上,才引起了各方的关注。”此时,张晶为了夏俊峰聘请律师已经花费了6万元,律师滕彪知道后,以法律援助律师的身份,免费协助进行二审辩护。
二审在2010年6月29日上午开庭。庭审结束后,律师滕彪与不明身份者发生了冲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哭了。”
将近一年后,2011年的5月6日,星期五。一位关心夏俊峰案情的沈阳市人大代表给张晶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抖:“张晶啊,我得到消息,夏俊峰要在三天后宣判了,宣判地点在看守所。”此时的滕彪律师因故不能出庭,报信的人大代表也被取消了旁听资格。张晶坐在打工的内衣店里嚎啕大哭。“照些照片吧,宣判之后让律师给夏俊峰看看。”张晶回家拿着相机,带着公公、婆婆和儿子,在家里、到广场上去拍照。公婆很纳闷,张晶什么也没说。直到5月8日晚饭后,她实在瞒不住,才将实情说出。公公闷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老旱烟,婆婆在供奉的菩萨前磕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9点,法官告之张晶,只许进两个人。夏俊峰二审再次被判处死刑。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