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
仲夏。
轻柔的柳丝,垂挂在静寂的筒子河畔。神武门前,在红墙绿瓦的辅衬下,显得一片翠绿。头天太阳的烧烤,使清晨的水面似乎弥漫了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雾气,变幻无常地聚来散去。他们三人站在宫门前,回首眺望,背后的煤山满目林阴,像为紫禁城布下了一道绿色屏风,万寿亭的黄琉璃瓦,只不过成了万绿丛中的隐隐点缀。
“嗨,先站到一边去……”
哈欠连天的“御林军”,听说他们是回宫的太监,将他们拦在大门旁,不慌不忙地奏报进宫。
此时,溥仪的大总管邵祥卿――外号白鹿,正因宫里缺人,而没着没落地着急,听说召回了几个太监,马上传他们进宫到养心殿去见溥仪。
“让他跟我当小太监吧,”一见面,溥仪瞧着春来顺眼,就随口发了话。“其他俩人也先留这儿吧。”
“哟……”孙耀庭一听,要坏事,于是悄悄地将端康召他们回宫的底细告诉了白鹿。
“老爷子,恩典恩典他们吧。”白鹿见阴错阳差地砸了锅,忙禀告溥仪。
“怎么啦?”溥仪一瞪眼。
“奴才刚知道,皇后主子和永和宫主子提了,要他们几个回来的。”白鹿忙找补了两句。
“那就让剩下的俩,先去皇后殿上吧。”
“快给万岁爷磕头吧。”白鹿赶紧打圆场。
孙耀庭给溥仪磕过头,就连同春庆归在了一起。虽说没能去永和宫,但这是去伺候“皇后”啊,也绝不是一般人物!他觉得,又有了新的机遇。
也就不过几天,婉容正梳头,提起了刚当小太监不久的春庆,嫌他笨手笨脚,于是发起了脾气:“这孩子太笨啦,不如那几个!”
“是,这个孩子有点儿笨,脑袋老犯木。”富妈也有同感。她是打婉容在朗贝勒府当姑娘时,就跟着伺候她的贴身用人,与她关系非同一般。
“带春寿来吧,让他试试。”
瞧婉容发了话,二首领“蔫王”,当即就唤孙耀庭来到了她身边。他由管殿上打扫卫生、拾掇屋子的,当上了皇后的贴身小太监。
几人中,最数孙耀庭聪明,其他几人都不受婉容待见。春庆为人忠厚,但是不太懂宫内那些数不完的规矩,像请各种安,他怎么也弄不清,再加上耳朵有点儿聋,只要一听皇后传唤,也不管听清没听清,张嘴就是一声:“……”
“瞧瞧串珠子的来没来。”一次,婉容让他上东配殿,去看一下东安市场首饰楼到宫里卖珠宝的人,春庆没听清,顺口就说道:“传膳……”这一下,可把婉容气坏了,气冲冲地喊了一声:“交喽……”
这就是说,把春庆交司房销了太监名字。从此,春庆回了老家,在家乡种地直到病死,再也没有回过宫里。
号称九百九十九间半房的紫禁城内,实际主要分为东西六宫。西六宫,即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太极殿、咸福宫、长春宫。东六宫,即钟粹宫、景阳宫、承乾宫、永和宫、景仁宫、延禧宫。从明朝以来,皇上的妃嫔就居于这些地方,清朝仍基本沿袭了下来。
当时,皇后婉容居住在储秀宫,孙耀庭自从当上了伺候婉容的小太监,就搬到了后边咸福宫西配殿,与“回事”赵兴振住在同一屋。明间,是洗漱、吃饭的地方,他俩住南间,当时没有大首领,只有二首领“蔫王”,住在北屋。因宫里有两个姓王的,脾气又同样是蔫乎乎的,为了区别起见,将个子较矮的“蔫王”,叫作“小蔫王”。
瞧得出,无论是脾气禀性,还是处事为人,婉容处处都不似想像中的皇后那么摆谱儿,倒挺愿意与下人来往。但她有时由于心绪不好,也偶尔闹个小脾气。不几天,太监偷懒,屋里拾掇得不干净,她火了:“寿儿,你瞧,他们是怎么拾掇的?真不像话!”
孙耀庭应声答道。他过去一瞧,确实打扫得不干净。
“这隔扇的花牙子上,怎么那么多土?你管管他们去!”
孙耀庭赶紧跑到了外边,向那几个太监厉声喝道:“赶紧重打扫一遍,如果再不干净,皇后主子火了,非拿家法收拾你们不可!”
说着,他用左手使劲地打了自己的右手掌两下,别处听着,就像打嘴巴似的。就这样,他向婉容交了差。
到了隆福门,师父偶然碰见他,竖起了大拇指,夸奖说:“好徒弟,好徒弟!”
“师父,我跟了皇后,也不能下手打人呀!”他对师父表白说。
“记着,往后对人,尤其是底下人,一定要宽容。这叫积德!”
“我一定记住师父的话,照您说的做。”
虽然是给皇后当差,说起摆桌吃饭,当太监、小听差的,却往往每顿只有一个菜:炒豆腐。冬天吃的也是一个菜,不外乎白菜而已。即使换个口味,也同样是一个菜,不是素炒柿子茭,就是茄子、土豆。每逢节日或主子的寿日才另加两个菜。
而溥仪与婉容各在两处吃。一顿最多也就是十来个菜,并不十分奢侈。时常,婉容边吃饭边与他聊天。
“寿儿,吃了吗?在这儿一块堆儿吃吧。”
“皇后主子,奴才谢主子恩了。”
“甭谢什么恩了。”显然,婉容并不是讲究那么多礼的女主儿。
“奴才刚吃过啦。”
“那,你吃的什么呀?”
“是喽,您老,奴才吃的馅饼。”
“吃了几个?”婉容问的还挺细。
“七个,”孙耀庭用手一比画,“巴掌大小。”
“那你告诉膳房,赶明儿个,咱们也吃馅饼呵。”
果然,第二天膳房做了馅饼来。“你来吃。”她唤他在桌旁站着吃。
“你吃呀,”婉容见他才吃几个就吃不下去了,又劝他吃。
“我饱啦。”
“哎,你吃了几个?”
“四个。”
“你不是一顿能吃七个吗?”
他一下愣住了。“奴才看老爷子的饼,肉多、皮薄,吃不了那么多啦。”
婉容咯咯地笑了。
孙耀庭不愿与她一起吃,一是拘束,二是总站在旁边吃,也挺别扭。刚一来时,就有太监告诉他,“婉容可有点儿个别,她高兴时怎么都行,不高兴时,你可躲着她点儿。”由馅饼这事儿,他也多少了解了点儿她的脾气。
一进储秀宫,就可以看到正殿门楣上写着大字楷书“大圆宝镜”,下款落有慈禧的印章。外间屋一进门,正当中放置着她那孤独的“皇后”宝座。
宫廷许久就有个规矩,如果宝座上没有罩,即使皇后不在座上,经过时也必须急行公开身,以示敬仰之意。所以,孙耀庭时常注意将宝座罩上黄布套,倒减了不少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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