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上千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修栈道,这个在旁人看来胆战心惊的活儿,在这群四五十岁的男人眼里,却是活到现在遇到的最好工作。
48岁的练庆忠(右上)和44岁的刘宗满(左上)在倚虹关悬崖上打风钻。中国周刊记者/李佳蔚 摄
在千米之上的悬崖工作,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格外小心。中国周刊记者/李佳蔚 摄
最先打动我的,是无意间在网上看到的一组栈道工的照片:
一个中年男人腰间绑满了绳子,紧贴在峭壁上;另一个男人背对镜头,站在半空中凸出的几块木板上,身边的云朵触手可及;还有一个男人,蹲在木板上,冲着镜头笑,身上绑着的白色绳子从脚边木板的空隙处,直直地垂下去……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发抖,忍不住想:“在那样危险的高度工作,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半个月后,我在湖南张家界天门山的悬崖上,见到了照片中的他们。这是一群来自江西上饶市玉山县周边的栈道工。他们告诉我,照片拍摄于几个月前的湖南平江石佛山,高度超过1000米。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这群栈道工们背井离乡,辗转于中国各地的名山大川,在那些令常人望而生畏的悬崖峭壁上,修凿出供游人看风景的栈道。悬在上千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修栈道,这个在旁人看来胆战心惊的活儿,在这群四五十岁的男人眼里,却是活到现在遇到的最好工作。
但这份职业,也仿佛是他们命运的一种隐喻:付出与收获的不成正比、逃不开的欠薪、对家人的承诺以及那些普通的、却又时常遥不可及的梦想……都如同他们的身躯一样,正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
云上的日子
8月7日上午九点钟左右, 44岁的栈道工刘宗满埋着头,左手扶着钻子,右手拿石锤,在路面上专心地凿出一排排密实均匀的小孔。
这是一处尚未修好的栈道,约有1米宽,没有护栏,往外探30公分,便是云雾中望不到底的悬崖。我把一块半斤重左右的石头扔下去,用自己的手机计时,大约23秒后,我听到了隐约的石头落地声。
这是位于湖南张家界的天门山,主峰海拔超过1500米,几乎是直上直下地挺立着。为了进行旅游开发,天门山迫切需要一条栈道,好让游人欣赏到最美的风景。
一条栈道的大致修建过程是这样的:从可以落脚的安全处修起,顺着崖壁走势,把最基本的钢管骨架搭好,在骨架上铺木板,形成简易的工作平台。再在架子上方找好受力点,风钻打眼儿,将钢筋头插进眼儿中,用特殊的粘合剂加固。整个栈道框架搭建完毕后,用卡扣和铁丝加固,再用水泥石子浇灌路面。路面干透,再修好钢管做芯、水泥做皮的护栏。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站在上面看风景了。”刘宗满停下了手里的活,指着远处的游人说。
不过,在8月12日的下午,险些出了状况。栈道工吴芳华用斗车运送搅拌好的水泥石子,浇灌铺好的栈道路面。本来只需十多分钟的路程,可是人们左等右等,也不见吴芳华回来。
我第一个发现了陷入危险中的吴芳华:他的两只手使劲攥着斗车的把手,以双脚为支点,整个身子配合着双手往后仰,原来,斗车左边的轮子几乎把简易栈道上的一块木板压断,整个斗车倒向一边。
吴芳华用家乡话大声地呼喊,可是机器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他的求救。斗车里搅拌好的水泥石子,最起码有两三百斤重,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宗满和工头王建程赶来,两人合力把斗车拽了出来。王建程把那块压变形的木板抽出,直接扔了出去,然后换上了一块更厚更大的。刘宗满则接过了斗车。
把斗车推到地方,刘宗满和另一个同伴开始了这天的第二项工作,在崖壁上用风钻打眼。
手端钻机的练庆忠,身穿一件类似于铁匠打铁时的护身服。刘宗满站旁边,一手搭在山体上,一手扶住腰,侧着身子,注意着钻头的方向。有时候,他会大声地吆喝,提醒同伴调整调整。
山间多雾,只见一团巨大的白色浓雾,突然从山底升腾而起。不一会儿,整个天门山完全笼罩在雾中,两名栈道工瞬时淹没其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钻头发出的“哒哒”声,提醒着他们的存在。
天门山的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过了两分钟,浓雾就完全散开。
半个小时后,“哒哒”的声音停止了。刘宗满站在简易木板上,木板的宽度刚刚能踩上一只脚,脚边就是悬崖。
他定了定神,抡起大锤,把钢筋砸进钻好的眼儿里。钢筋挤压空气,发出“噗噗”的响声。
“像放屁一样。”敲完最后一锤,刘宗满咧嘴笑道,露出红色的牙床,布满白色石头粉末的脸,活像一个裂开缝的白皮石榴。
收起锤子,他招呼不远处搭架子的同伴邓治渭:“下工吃饭了!”
此时的邓治渭,左手握住钢管和木桩的结合处,右手拿着扳手使劲拧着卡扣,右腿尽量伸长,好把脚挂在另外一根钢管上,整个身体贴在悬崖上,形成一个“大”字。
不远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游客,大声喊着:“我该摆什么样的POSE?”不过,不管她选择什么样的POSE,背景里肯定有挂在半空的邓治渭。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