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记看着通缉令,越看眼睛越发花,头皮越发麻,脑瓜子越胀大。他一时无法把麦田里的那具尸体和两把枪跟这么大的一件事儿联系起来,一块普通的麦田啊,这么普通的麦田里怎么可能刚好就是通缉令上的这个人?中国之大,谁保得准他会逃到哪儿去呢!怎么可能偏偏就在榆次这么个鬼地方,还是死在这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片麦田里。不过,他又一想,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到处都在抓他,他能往哪儿跑呢?其实在通缉令还没有下发到这儿的时候,社会上早已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了,远比通缉令上说的邪乎。有说一个现役营团长叛党叛军,用枪打死人,潜逃在外,可能要投靠“苏修”。不久,又有自称是军中知道内情的人传出的消息说,逃犯叫余洪信,以前曾是63军哪个师的师长,因打仗勇敢,中苏军情紧张时被提为63军副军长。北京军区各军1969年秋增援内蒙后,余还兼任乌盟的前指负责人。据说余大权在握后,在当地为非作歹,奸污妇女。众多百姓把状子告到总理处。查实后北京军区受命给予他严厉处分,其中一项是军职连降三级。1972年5月,中央军委批准,北京军区在6月底以前撤销北京军区内蒙古前线指挥部领导小组及其办事机构,各盟、市、旗、县除参加“三结合”的人员外,其他各军管部队人员,均归部队。63军在山西军部开会宣布对余的处分时,据说余洪信眼神里就含有杀机。会后那晚,余揣着手枪去敲军长、政委的家门,门不仅没开,里面老军人早都隐蔽起
来了。他只好隔窗朝里面打了一枪,未中。听到枪声,副政委家属开门想看究竟,被身手敏捷的余打个正着。此时军部大乱,余不敢恋战拔腿便跑。
还听传说,余洪信在抗日战争时可是“李向阳”式的人物。飞檐走壁,枪法奇准……这样的一个人,逃到哪里都是后患无穷,他提的那可都是真枪实弹,保不准谁碰上谁倒霉……
通缉令上只说是行凶杀人后,畏罪潜逃,杀了什么人?杀了几人?因何杀人?一概没说。这无疑令各阶层充满胡思乱想。传言满天飞,人们乐道于听更乐道于传,哪儿管传言有几句是真,有多少是假。况且,人们更为关心的是余洪信究竟逃到了哪里?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书记的眼睛盯在那两把枪上,他一拍脑门,冷汗就顺着手心流下来。天下传言汹汹,关他鸟事?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就是这两把枪,从哪儿来,还得赶快让它回哪儿去!然后,不论那人是真的余洪信还是假的,都必须赶紧向上报告!
他的思路开始有了条理,他冲着那两个年轻的后生气哼哼地大喊:谁让你们动枪的,这是中央知道的案子,赶紧给我送回去!
两个年轻的后生,一听“中央的案子”就吓筛糠了,掉头往回跑时,腿脚就有些软和飘。他们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把枪放回原处的。他们不知那个人官有多大,他们认识的人中最大的官就是村革委会主任和村党支部书记了。这个人穿着军装,他们知道军棋里的官儿除了司令就是军长了,麦地里他们面见的那一张脸,曾经如他们一样的纯朴稚嫩过,战争年代,更曾经叱咤风云,而后来,这同一张脸,在通缉和传言中,就形同这风中的麦浪:嚣张,扭曲,变形,疯狂。当然他们面见的最后的这张脸,多年以后的今天,就像一粒散落在地的麦子,在漫漫黄尘里,不过是风烟散去时的一粒微尘。而在当年,当时当地,当事后,他们从村支部书记那儿得知那人是仅次于军长官阶的副军长时,他们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不敢再去那片麦地。那片麦地,麦地里的那具尸体,常常像一个噩梦,挥之不去地跟着他们。
支部书记是在两个后生把枪放回去以后才向上报告的。报告一级一级,从县到省,不敢延迟,报告到省里,省里派人去看,觉得没问题,63军军长看后说就是余洪信,公安部报给中央,中央说,那不行,不能说是就是,得拿证据说话,首先要弄清是不是余洪信,如果是,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身为余洪信专案组的专案人员,乌国庆领命赴榆次。他不知道这一次,是余洪信的真身?还是又一次的闪情和扑空?因为案发以来,从南国到北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奔赴现场给余洪信验明正身了。
2
应该说,在乌国庆的刑侦生涯中,63军副军长余洪信的案子是他经办的第一起案子。
乌国庆,蒙古族人,1936年出生在内蒙宁城汐子镇的八楞罐牧场。
“汐
子”有一个由来,1933年日伪时期在那儿修铁路并建立火车站,因沙子多经常埋没路轨,当时给火车站起名儿的人就以“沙子车站”报上去了,因那人“沙’字写得草,上面的就把“沙”误看成“汐”字,所以批为“汐
子车站”,从此乌国庆出生的这个村才没叫“沙子”村而叫“汐
子”镇了。
解放前的汐子镇贫穷落后,远远近近里只有1所私塾,先后有过十几个学生跟先生念书识字,乌国庆就是这有数的十几个上过私塾的蒙古族学生之一。上过私塾的乌国庆学过蒙文也学过汉文。1950年,国家要培养少数民族干部,当时的宁城还属热河省,于是,14岁的乌国庆就被选拔到热河省的省府所在地承德医专的少数民族班学习战场救护。当时国家办这个班的初衷的是预备着把学员派往朝鲜前线抗美援朝的,后来,由于战争形势的变化,组织上又决定不派他们去抗美援朝了,如此,乌国庆就在承德一直学到1955年。这5年间,他们前几年学文化,后两年学专业。55年8月,乌国庆被选送到上海司法部法医研究所学了一年法医专业,第二年,司法部在上海开办了一个研究生班,乌国庆考进了这个研究生班。1960年,研究生毕业后的乌国庆被分配到司法鉴定研究所工作。这个研究所后来撤销合并到沈阳中央第一民警干校也就是现在的沈阳刑警学院任教,1962年,被调到公安部的乌国庆,显得特殊并且稀有,特殊是因为他是公安部为数很少的具有高学历的刑侦技术专业人才之一,稀有是他的少数民族身份,蒙古族,当年,公安部里也没有几个人。
1969年,乌国庆和许多人一样经历了下放劳动的命运,乌国庆去的地方是黑龙江佳木斯的笔架山。而在文革那个特殊的年月里,如乌国庆一样的许多刑侦技术人才最终能回到自己的专业岗位上还缘于72年西安人民大厦发生了一起跳楼自杀案子,那个案子因为现场没处理好,总理亲自过问能办案子的人都哪儿去了,回总理说,都下放劳动去了!总理亲自批文招回!
时隔多年,乌国庆仍清楚地记得他是69年3月8日走的,72年3月8日回来的。
1972年,中国还没粉碎四人帮,林彪刚被揪出来。
这一年乌国庆36岁。回京两个月后,他被中央抽去搞余洪信的专案,余洪信案是他刑侦生涯的第一案,乌国庆也是从此开始了他一生的传奇般的刑侦破案生涯的,几十年来,乌国庆所经办的案子几乎全是央批国字号大案。
那么余洪信因何开枪杀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坊间流传的颇多版本都是有关余洪信支左时的作风问题,乱搞男女关系和奸污妇女种种,而余洪信因何开枪杀人?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描画得清。
曾经在临河当过支边知青的学者作家李零在他的《花间一壶酒》书中记述:余洪信事件对临河人震动很大,但很多做“文革”史的都不清楚,问谁谁不知。只是后来打电话,问一个熟人,当时在“前指”驻临河的医院工作,才知道点来龙去脉。据说,他有作风问题,搞女人,居然搞到“太岁”头上去了,惹出大祸,因而开枪打准备处理他的政委。政委有军事训练,一个骨碌,滚到床下,老婆被打死。我还记得,老乡管那个医院叫“毛驴圈”……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