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1938年6月中旬刘敬坤到了武汉。在当天的报上他看到这样一个消息,不久之前的6月9日花园口决堤,报上说洪水泛滥是由于日军飞机的轰炸所导致的。但事实是,当时的国民政府为了在徐州失守之后阻止日军精锐部队14师团进攻武汉,决定“以水代兵”,自掘堤坝,花园口决堤之后洪水一泻而下,日军第14师团和16师团大部被黄河水围困。6月28日日军撤销归德战斗司令部,第二天日军在徐州开联合追悼会哀悼战死者7452人。从此,日军沿平汉线南下的计划的确是被粉碎了,日军不得不改变计划,将主力南调,配合海军沿长江西进,进攻武汉。但是另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是,花园口决堤造成的中国受灾人口达到1000多万,300多万人流离失所,89万人失去了生命。这个胜利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刘:那没办法,战时没办法,他如果不把黄河决口,不把那个14师团消灭掉,14师团如果攻下来以后没有人敌得住。它有两万多人呢。
解说:1938年6月中旬,刘敬坤和同学们一起从河南潢川步行到达了武汉。一首《保卫大武汉》的抗战歌曲其实就是刘敬坤到达武汉的时候学会的。那时候的武汉是国民政府主要军政机关的所在地,同时也云集了各地的救亡团体和流亡学生。武汉一度成为抗战的临时首都,这让当时只有15岁的刘敬坤印象格外深刻:那时汉口的所有学校都改作了难民的收容所,刘敬坤也和难民一起住在位于武昌的一所中学里。对他而言,当时武汉的一切都显得很新鲜。
刘敬坤:在武汉,我们那一天到南湖飞机场,顺着铁路走,看了很多苏联飞机,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叫苏联飞机,就叫俄国飞机,它那个航空服背上写着“洋人来华助战,军民一体保护”,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解说:1938年7月,武汉举行七七事变一周年的纪念大会,刘敬坤至今记得在中山公园看到的人们为抗日献金的情景。
刘敬坤:大概是个华侨,他拎个包,大概装的是钞票,很大的一个包。他说我来捐献,把他西服脱下来也捐献,后来钢笔、手表全都捐献了。我亲自看到了讨饭的献金,拉黄包车的献金,还有妓女献金——妓女,确确实实的,我们当时在汉口看到的。那个讨饭的讲,我是讨饭的,我今天就献金,我为国家来献金,他说你不相信,你可以看。那确实很感动人。
解说:当时在武汉发起救亡活动的除了国民政府,还有各民主党派,共产党人周恩来等也在武汉。刘敬坤发现有几个自己的同学背起行囊离开了学校,他慢慢知道他们是“投共”去了。
1938年8月初武汉开始大疏散,刘敬坤所在的学校已经改为国立安徽中学,学生们被小船首先运到了武昌的金口,准备从那里向湘西进发。
刘敬坤:我们船到金口的时候,日本飞机来轰炸,扔的那个炸弹把水炸得这么高,机关枪在打,军舰不让我们船靠。我们船也不管让不让,我们就要靠,靠到一个兵舰旁边,跟前大概离得还有这么远,大家都朝那个兵舰上跳,从那边可以上岸。我也跳了,因为小,身上还背了个行李,一跳,脚踩到兵舰旁边那个地方,就马上掉下去了,当时我们每一个人跳下去时都有一个海军站在那里,那个海军士兵就抓着我这个胳膊一甩,把我甩到兵舰那边,甩到地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的帽子上面写着“中华民国中山舰”,我觉得如果不是那个水兵把我一甩,掉到江里去就没命了。
解说:两个月后,这艘著名的军舰在武昌金口江面被日本敌机炸沉,全舰官兵壮烈殉国。刘敬坤当时已经离开了金口,他和同学坐在一艘运煤船的煤堆上,沿着长江前进。
刘敬坤:日本人的飞机在上面轰。我在嘉鱼县这个地方(现在叫做赤壁了,这个县靠在长江边),一个轮船半个跑到上面去了,就剩半个,炸了,那半截大概炸沉到江里去了。这是亲眼看着的,我们坐着小木船逃跑,飞机在我们头上转,光转,也没打枪,大概看到不值得轰炸,所以我们幸免于难。
解说: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中国的工业、军事、教育和文化中心成功地实现了向西南地区的转移。刘敬坤觉得,这正是国民政府组织武汉保卫战的目的。1938年10月武汉失守,日本军队付出了自侵略中国以来最大的军事代价,得到的只有一座空城。而此时,刘敬坤已经和同学们在湘西正常上课了。
1938年9月下旬,刘敬坤和学校的师生们一起辗转到达了湖南的永绥地区。
刘敬坤:西南的落后你真的想不到。我们到了湖南花垣,那时候叫永绥,一个县城里面没有饭馆,没有一个百货店,那里的人称抗战为国仗——打国仗了,天上飞机叫洋雀,地上跑的车叫洋马。那都是西南人。不是经过的根本想不到。
解说:就在如此落后的西南,国民政府设立了22所国立中学。刘敬坤的学校因为是第八个到达西南的中学,在西迁后改名为国立第八中学。
刘敬坤:我们这个国立第八中学规模最大,有11个分校,等于一个省的教育了。上学全公费,还发衣服、棉被。
解说:刘敬坤说,在抗战的八年中他一无所有,穿着草鞋,衣衫破旧,但是他却受到了非常好的中等教育。
刘敬坤:我们那个初中教物理的就是牛津的,那个英文教员特别好,他不是跟你讲语文,他给你讲修辞学,水平特别高,可惜我们当时水平太低。那个教国文的先生是黄侃的学生,这样好的教员。
解说:根据刘敬坤的回忆,在西迁之前整个湘西只有一所很小的中学,而教育系统的西迁首先促进了西部地区中等教育的发展,同时也使得原本东部地区的教育事业不致中断,大批青年能够在战乱中继续学业。陈立夫在1938年1月成为国民政府的教育部长,他在任期间国民政府改写了“中央向来不直接办理国立中学”的历史。国民政府规定,抗战期间学生的学杂费一律免收,而且吃饭不要钱,这对于沦陷区来的学生是最大的福音。
刘敬坤:抗战8年中间,全是公费,如果不是公费我们能念书吗?大学继续招生,而且大学规模都扩大了。你想,抗战前二十几年只有五六万大学毕业生,那时候一个大学的规模都是很小的,而抗战后一下子就出来五六万、六七万大学毕业的学生,这是中国很大的一笔智力财富。我有时候讲抗战8年,国民党打仗那个事情我们且不讲,国民党就从这一点来讲不能否定人家,那么样一个国家,那么困难的时候,人家没有停止办学。我有个亲戚在台湾,他后来回来,他说,台湾就靠我们在大陆上去的那些人,他讲,我们去的无论如何没有留在大陆上的人多,可是你们都没有得到用。这话讲得很实在。
解说:六十七年前刘敬坤十五岁,那一年,他在偏僻的西南山区享受到了读书的乐趣。1938年10月底,学校派人辗转三千里把“图书馆”运到了湘西。在学校的图书馆,刘敬坤看到了《大公报》,看到了《新青年》,也看到胡适、陈独秀以及毛泽东的文章。可是书读得多了之后,刘敬坤却上了学校的“黑名单”。从1938年10月开始,国民党成立了中央党部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不仅审查各地的图书出版,对于阅读所谓违禁书籍的学生也要严密检查。这时,陈立夫的老部下邵华成为国立八中的校长,刘敬坤不久就成了邵华眼中的问题学生。1943年,刘敬坤接到了勒令退学的通知。
刘敬坤:那个训导主任很好,训导主任讲学校里也不挂牌开除你,邵校长讲了,你自己退学走吧。他总共给我200块钱,给我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印维廉,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的,专管跟共产党作对的;还有一封给国民党中宣部的原副部长方治,他从前给他当秘书;还有一封给一个姓吴的。我就拿着这三封信到重庆了,到了重庆还剩7块钱。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