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而僵冷的人体
张照堂在去年获得台湾“行政院文化奖”,这是除郎静山之外唯一一位获该奖的台湾摄影家。郎静山是中国沙龙摄影的代表性人物,而张照堂则被认为是台湾这五十年来摄影发展中最为重要的一位摄影家。
郎静山因为模仿中国古代山水画情境的画意摄影,受到了当政者的欢迎与扶持。张照堂则是在这种鼓励“沙龙摄影”、打压写实主义的摄影语境下突围出来的一位摄影家。有意思的是时隔多年后,这两位摄影主张迥然相异、处境不同的人,竟然得到了政府授予的同一个嘉奖。
张照堂1943年出生在台北县板桥镇,他的成长时期恰好处在台湾政治气氛最为紧张的戒严时期,当时的台湾社会与政治氛围保守而闭塞。
1958年,张照堂拥有了第一台相机,那是父亲给刚考上大学的哥哥买的一台日本产的120相机作为奖励,张照堂带着这部相机参加了台北成功高中的摄影社,摄影师郑桑溪是他的第一位老师。
起初,多少因为胆小,他常躲在正在劳作的大人身后拍。没料到的是,少年一时的恐惧预设了此后一生对背影的观看――在张照堂的摄影作品,从青年裸露的脊背到猪马的巨大臀部,是经常出现的画面。人的背影可以拆解原本直白的观看,手持相机的张照堂,经常会去臆想――被自己拍的人当时正在想什么?
当时谈论现实话题成为禁忌,而来自西方思潮的存在主义、荒谬与残酷剧场、超现实绘画、文学等慑服了一批年轻不驯的心灵,张照堂就是其中又热又酷的追风者。他形容当时的自己就是“夜半中孤独、虚妄的狼”,不时想推开窗子向外嚎叫。
正是在这一段憋闷、压抑的时期,张照堂用120相机拍下了一张后来被广泛传播、也遭到大量批评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中,好友黄永松全身裸露,坐在山崖边,头部埋入胸口,四肢蜷缩,镜头前,只剩下青春背部光亮凌厉的线条倾倒着,远处是山、大海。
张照堂在回忆当时的拍摄经过时写道:
当时我们爬到山顶上,在一忘无垠的视野下呆坐。既然带了相机,总要按几下快门,但用什么来面对这样浩瀚又寂静的大自然呢?我想只有人体了。永松在我吆喝下,二话不说地脱了衣裳。但我应如何处置一个身体呢?我不要一幅速描或雕塑般的僵硬身体,头颅与四肢都很累赘、无趣,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单纯、异类的壶形背体。但他端正地坐落在那儿又太死板,他必须倾斜才能与大自然产生一种韵律与张力的互动关系。于是永松弓起身子倾斜,我将120相机尽量放低……当按下快门,我们两人都知道完成了一件快意的工作,至少我们之前不曾见人这么拍过。
三年后的1965 年,张照堂与老师郑桑溪联合举办了台湾首个现代摄影展时,他用这张无头的自拍照作为邀请卡,左上角悬着一帧简单写意的头部,外加一行字:艺术是苍白之上、无聊之上、火大之上的一种裸体展现。
旋即,这张“裸背”引得非议铺天盖地。很多人对那个“惨白僵瘦的赤裸男体”有激烈争议与猜疑,他们在报上写文章,有的说,这是颓废派的遗孽;也有人说这没有头部的男体有如一个梦魇,仿佛已被苦闷的绝望所吞噬,很灰、很闷,但也很真。有人甚至拿它来和郎静山的作品比较,说它极具现代感,郎老变成十八世纪的旧古董。
正是在这些批评的声音中,张照堂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今后摄影的走向,于是一头钻进去。多年后谈及这张照片,张照堂说,“这个‘惨白而僵冷的人体’,陪我陷进一场影像迷宫的不归路”。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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