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点论”一出,我已经感觉到公司的生存危机了。我们是房地产开发商,一讲到降价,在一些比较有影响力的城市已经开始有人在砸万科的售楼处了,我们感觉到要出事,就通知了有关部门,有关部门派了特警去,但特警站在旁边袖手旁观……很明显这就是地方政府的一个态度。
你想这是个法治社会,法制是基本的底线,有人在破坏公共秩序,他却站在旁边不干涉。当时万科全部楼盘都被砸成这样,这公司还怎么做?
我感到这样下去会出现大问题的。显然这不仅是一个地方政府对你公司的表态而已:之前地方政府要谈房地产行政问题,召集房地产商来座谈,一定是请万科去的,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府开会,排除万科,而且是明确地讲,就是要远离万科。你公司的这个业务本来就是千丝万缕跟政府有关系的,你说如果地方政府是这样的态度,这样公司还怎么生存?政府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当然不是每个政府,你的担心是,它会蔓延。因为地方的利益非常明确,那时候大家都不希望降价,你降价了!往后咱可怎么干啊。
包括同行,同行也都不喜欢降价,可万科降价了,要么你要降你就悄悄降吧,你还说我,作为大哥你怎么把我们抛弃了你跑了。很多的同行中非常要好的朋友、大家非常熟悉的朋友,在公开场合已经是公开指责,说万科怎么样、万科怎么样、万科怎么样。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万科一直是行业里的领跑者,一直属于各个方面都是走在前面的,可你这时候非常不被认可了,还有一种无形的被孤立。这是我从来没感到过的,孤立、无助……但是这个还不让我觉得沮丧。
那一年,南京市政府又给万科开了四千万罚款单,为什么,因为降价。这就是物价局开的。我们一般认为你物价局更应该管的是哄抬物价啊,但物价局说你降价是为了垄断。这就是万科当时的地位。
这就是那一年,你原来自认为在社会上的位置,你公司的位置,整个荡然无存。那年之前,我很自信,公司过了500亿,爬山完成了七大洲。但是到了那年底,就是重新审视,就觉得这个情绪是到了非常戏剧性的(时刻)。
这个就是我当时的一个情绪。我没有隐瞒,也非常明确抱着准备辞职的心态。而且我也知道,一旦辞职,我唯一的保护伞就没有了!
当时还交织着“拐点论”,地方政府会保护你么?你的同行会保护你么?一旦你辞职了,你所在的公司(会保护你吗?)因为你的言论已经影响了公司的正常经营,影响了公司的整体形象,公司就是想保护你,可公司还自身难保呢。
我很清楚,一旦辞职,我的社会位置也是非常岌岌可危。
什么事儿都是带有偶然性的,你的社会地位也是如此。
(三)
2008年,关于万科的谣言时有泛起,有的风传万科资金链断裂,有的说万科向银行申请30亿贷款遭拒,还有些网络帖子直接说“万科破产”“负债110亿元资产,多处财产被银行查封,各地已经低价放盘”。
5月15日,网络上的爆烈情绪继续蔓延,包括麦当劳、可口可乐在内的诸多跨国公司,也遭到谩骂,与万科一样,它们也被认为捐的太少,“这么吝啬?”甚至开始有人发起号召,去砸店,让这些“铁公鸡”企业统统滚出中国。
王石看到这些消息,十分悲观,甚至“做好了可能被乱棍打死的心理准备”。
已经有很多朋友劝我,你这时候就避一避吧,我说“我避什么避?那就是宿命”。
那年刚好公司安排专门的人跟我三年拍纪录片,从2007年一直跟到2010年。我记得很清楚,在北川回来的路上,摄影师忽然对我说,“你要不要对网民,做个道歉?”我即刻反驳,“我道什么歉?我没什么错,为什么要道歉?”而第二天,凤凰卫视正好对我有一个采访,采访当中,没有任何的预示下,主持人突然说,“哎,王总,如果有个机会让你向观众道歉,你介不介意?”我一愣,但马上跟他说,“我不介意”。当时的情况下,张口就说出来了,就是“无条件道歉”。
这很戏剧性。就在一念之间,昨天还是很情绪化地说,根本不考虑道歉,怎么今天就又道歉了呢?因为我感到了凤凰卫视的诚意,非常明确。他就希望你讲出来,换句话说,他在替你做公关,你感受到了那种诚意。
你看看我是怎么道歉的:我说,第一个来讲,因为我的言行纷扰了大家的注意力,影响了抗震救灾,所以我道歉……我做了几个道歉,但是完全没有就这个帖子道歉。到现在,我对这个帖子也没有道过歉。
捐款门后,王石依然频繁上网,但公司对他的博客、微博设置了看守系统,避免他的不慎言论,再次影响万科形象。比如那一年,他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中心翻阅蒋介石日记,看完后心有所感,就在网上发表了对蒋介石的评价,原本想一评、二评、三评,结果一评刚发送出去,就被公司相关同事删除了。
2008年年底,王石公开说了一些话,其中有“三个感谢”,他第一个要感谢的,是那些骂他的网民,“给我归零,让我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社会。”第二个感谢,就是那四千万的罚款单,“让我们知道如何来认识现在这个社会,如何来面对政府的政策,面对消费者的情绪。”第三个感谢,是拐点论风波,“让我们万科经历了一次非常好的考验,让我们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走。”
经历这些之后,2008年对万科的意义是什么呢?总结来讲,第一,从公共关系来说,这一次紧急公共关系的处理,是一个非常失败的案例。你不是个独立知识分子,要去坚持自己的观点,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就没有了存在价值,不是的,你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你的言论可能影响到股价,可能影响到销售,可能影响到公司的正常运转,这种情况就必须要紧急公关来处理。显然当时你没太在意,觉得它就是个言论,等意识到的时候再来采取措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作为一个董事长,这事儿不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它可能是颠覆性的。
对我自己呢,是一次重新审视。重新审视了自己,你会发现,你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狗屁不是了。
这些事刚开始时你的情绪是失落的,但反过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你发现,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是不是太觉得因为你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反而也许在这个道德里面你是最低的?
当你认识到了这样的一个社会,它是这样一个状态以后,反而会从传统文化去反思:我们的民族根基到底在什么地方?那我们应该扮演什么角色?这样你就更知道,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个民族的启蒙远远没有完成。你自己是被启蒙的,所以你得更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而不是要扮演那个一呼百应的人。因为不但你没有一呼百应,反而你成了被一呼百应的对象。你要更多去做一些最基础的工作。
就是在2009年,我接受了香港科技大学商业院的邀请,开始在香港科技大学商业院讲课。那之后也逐步减少了在大学或是论坛上的公开讲演,而更多是先来完善自己,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和理论的提高。
更多地去和学生交流,去重视下一代。这种交流不是你一个公开讲演完了就走了,更多是你要重新反思自己、认识自己,同时和下一代和学生进行交流,挑战自己——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不但一言一行仍要坚持,更重要的是要讲策略,策略地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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