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变迁与冒险分子
华星胶丸厂的老板潘钢超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老家位于镇子旁边的横板桥村,到现在还是横板桥村的村支书。4月19日,我们在村里见到了他的弟弟潘广兴。据潘广兴介绍,老二潘钢超以前在家里做胶囊模具,后来当了村支书,与镇上的领导渐渐熟络起来,就被提拔去做乡镇企业华星胶丸厂的厂长。2000年左右,企业转制,他顺理成章成了华星的老板。当时,华星公司只有3条生产线,潘钢超很快进行了一轮技术改造,扩张为7条半自动生产线。可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大的发展。当地一位做了十几年胶囊销售的经理给我们分析说:“销售团队是关键,一个企业如果没有三四家大药厂大客户的支撑,是起不来的。”
2010年,也就是《中国药典》新标准颁布的那一年,潘钢超又进行了一轮大规模扩张。他在华星厂区里投资数百万元,建起一座两层高的厂房,只是,他并没有实力来填充这栋新楼。最后采取的办法很简单――出租。按照当地监管部门公布的数据,华星公司共有23条生产线,分别属于十几个不同的股东所有。潘广兴在哥哥的厂子里帮忙打杂,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们,真正属于潘钢超的生产线只有两三条,其余全部都是别人去投资的。“一条半自动生产线需要五六十万元,有的是几个人合伙投资,有的一人投资两条,每条线每年收取3.5万元的租金,进料、下订单、生产、出货都是各自单独进行,只不过最后都要用华星的牌照。”作为法人代表,这也是潘钢超所要承担的最大风险。
有的采访对象为潘钢超鸣不平:“他连自己的生意都没做大,怎么管得了人家的事儿?”不止一位业内人士向我们证实,这种合作模式不仅得到了当地政府的默许,甚至还获得了一定的鼓励。两年前,当地政府为了打击散布在各村的无证小作坊生产线,帮忙把他们撮合到了一起,“甚至为了促成集中生产,政府还补贴了每条生产线2000元的搬迁费”。在这之前,村里没有药品生产许可证的手工生产线并不是秘密,只要在当地工商部门缴纳一两万元的保证金,就可以开工。即便如此,华星厂每年的产值也不过千万元,仍属于儒岙规模较小的胶囊企业。
另一家涉案的企业卓康公司更夸张,包括大股东潘土在内,共拥有12名股东。因为有生产明胶的历史,卓康一直延续着明胶代理的生意。镇上的人都知道,在胶囊原料市场,卓康代理的明胶一直价格最低,“像罗赛格等大牌药用明胶,每吨5万~7万元,而他们代理的明胶,一吨不过2万元”。不止一位胶囊老板告诉我们,其实,在大家的意识里,都以为这么低的价格肯定是劣质产品,但却并不敢肯定就是用皮革下脚料制成的工业明胶。在卓康,负责代理明胶的是老板潘土的小舅子张柏强,他有个外号叫“三强盗”,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人如此解释:“他从小脾气火暴,没人敢惹,被大家喊‘强盗’。”
由于潘钢超、潘土和张柏强都已经被警方逮捕,所以,他们如何与河北、江西的明胶厂搭上线尚不得而知。不过,大家普遍的猜测是由于当年卓康生产明胶时建立的联系。而因为都曾经在乡镇企业担任过领导,潘土和潘钢超很熟悉,卓康代理的工业明胶也由此流入华星公司。两家处于市场竞争末端的小企业,两个落败的冒险分子由此走上歧路。
另几家涉案的企业也都差不多,浙江林峰胶囊公司,典型的家族企业,老板潘林峰子承父业后,正准备大干一番,投资数千万元的厂房还没有建完就遭此一劫;新大中山胶囊公司,老板王焕庭也算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本来他的企业规模不小,可前两年因为市场竞争激烈,他把主要精力转向了医疗器械生产,胶囊生产线承包给别人,由此涉案;创始胶囊公司,如前所述,老板曾经是创始人的二代传人,可后来同样因为经营不善转手他人;瑞香胶囊公司,取夫妇二人名字组成,夫妻店起家……总体看,这些企业基本都是市场变迁中的落伍者,而且,共同点就是错综复杂的股东关系和散乱的生产管理。
为胶囊企业重新洗牌的力量来自市场。王全来向我们介绍说,由于胶囊类药物生产工艺简单,相比昂贵的压片机,投资成本较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尤其是一些中小药厂,纷纷投资胶囊类药物,由此导致的全国各地胶囊生产企业一拥而上,纷纷扩大产能。现在,国内胶囊生产主要来自三个地区,分别是以苏州为代表的高端产地和以黄山、新昌为代表的中低端产地。按照业内人士的估计,目前国内每年的药用胶囊需求量大约1000亿粒,其中,一半的市场由手工作坊或半自动生产的中小企业占领,导致国内300多条全自动生产线中有一半是闲置的,目前产能已经过剩,市场供求比大概在2比1左右。
如此激烈的市场竞争之下,拿到订单成为胶囊厂的第一目标。而且,竞争日益加剧的药厂,也在不断压低胶囊的采购价格,使得胶囊产业更是一片浑水。
2011年,全球制药市场的增幅为5%~7%,中国医药市场的增幅却高达25%~27%,已成为全球第三大医药市场。一粒价格不过1分钱的空心胶囊,看似渺小,但却占到了医药成本的20%左右,成为制药公司拼命控制的原料成本之一。
2009年起,国家基本药物制度正式实施,在各省陆续公布的基本药物招标采购中标结果,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超低价中标。2010年9月1日,安徽省在国家医改办授意下先行探索,率先实施以省为单位的基本药物招标采购。当时天价芦笋片事件被曝光,在此背景下诞生的“安徽模式”,低价原则成为核心,甚至采用“量价挂钩”,为了提高市场份额,各大药厂纷纷压低药价。仅2011年一年,发改委公布药物平均降价21%,下调162个品种、近1300个剂型规格的药品。
此次被查获的问题胶囊药企四川蜀中制药就是明显例证。号称“普药大王”的蜀中制药公司,在各省的基本药物集中招标采购中,中标价甚至只有最高零售价的1/4至1/3,有些明显低于业内公认的成本价。为了进一步压缩成本,蜀中制药还在河南投巨资建立起胶囊厂,法定代表人安荣彩就是蜀中制药老总安好义的胞妹,设计年产120亿粒空心胶囊。安好义曾公开表示:“50粒的阿莫西林,蜀中除了原料之外的成本可以降到6毛钱,而很多企业可能要9毛钱。自建胶囊厂能把胶囊剂的生产成本至少降低20%。”
拒绝透露姓名的一位儒岙胶囊老板告诉我们,超低价采购的药厂除了蜀中制药,还集中在东北地区的一些药厂。“他们明确提出低价为王,对质量要求反倒在其次。”这位老板回忆说,2002年当地企业整合的时候,由于劣质胶囊产量一度降低,这些药企也从大胶囊厂家进过一段时间货,但后来随着小胶囊厂的死灰复燃,他们又纷纷抛弃高价胶囊,重新回到低价行列。
无奈,胶囊已经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可另一方面,基层的监管力量却远远落后于现实需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新昌县药监局领导告诉我们,虽然相关的标准不断在变,可是并没有政策配套,县药监局没有配备检测铬的仪器,以前都是开车或者快递送到绍兴市药检所去检测,拿到结果要等半个月,无法持续进行。新昌县药监局共有编制30人左右,监管内容还包括制药、餐饮等,胶囊只是其中很小一个分支,以前只是分片负责制。所谓的药品稽查大队,也是仅有编制没有实质的空壳,“基本都是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兼任着稽查队员的职务,甚至连司机们都成为主力”。看似严格的行业标准,到了基层,难免走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胶囊老板说,新昌就这么大个圈子,胶囊老板们又大部分住在县城,和药监部门的工作人员都很熟悉,“基本上每次检查前两天就接到通知了”。
现任的儒岙镇党委书记盛学东在其所撰的一篇文章中提道:“胶囊企业规模小,实力不强,大部分又在儒岙镇,导致高层次科技人才难以引进,也无力引进。由于资金短缺,研发投入也少,自主创新能力弱,从而造成新产品开发能力弱,产品档次不高,品种单一,企业之间产品同质化严重。”
像这样“一镇一业”的块状经济模式,正是过去30年间,浙江崛起的最强动力,全省300多个工业小镇,为浙江贡献了一半以上的工业产值。浙江省社科院社会学所副所长杨建华在其所著的《社会化小生产:浙江现代化的内生逻辑》中对此做了详尽分析。他告诉本刊记者,如何把碎片化的小镇工业提升为现代产业集群,将是浙江未来面临的现实挑战。“在一个成熟的产业集群里,以龙头企业为主体,产业链条以此展开,自然会形成一套以市场为基础、以行业协会为辅助的质量监管体系,对末端的小企业形成约束,这要比单纯交给政府去监管有效得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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