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时代裂变
欲望
人变得油滑、浮躁,弄虚作假,唯利是图,大言不惭,厚颜无耻,一时间覆没了美术界、艺术家。
新京报:你多次使用“时代裂变”这个词语,那么,在中国美术界,在艺术家身上,这种“裂变”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简繁:中国人穷得太久了,猛然遇到经济腾起,“人”的欲望犹如原子弹爆炸般被激发。不择手段地掠取财富、囤积财富,成为“原始积累阶段”的共同特征,美术界、艺术家,是其中的一部分。
最近十多年,在经济热潮之中又突然膨胀起史无前例的书画热潮,但凡有点名头的画家都成了资金的追捧对象,发了财。人心因之变得油滑、浮躁。弄虚作假,唯利是图,大言不惭,厚颜无耻,一时间覆没了美术界、艺术家。
新京报:当我提出上面的问题时,想起你评价丁绍光时说,作为一个艺术家,丁身上有太多商人习气,但面对真正的商人,又表现出艺术家的秉性。这是否也是一种“裂变”?
简繁:丁绍光从名不见经传,突然如日中天,正是他抢占先机,娴熟地运用了商业推广手段的成果。
丁绍光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去北京办了一次画展,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画展开幕的盛大“国宴”。那时候文化人、艺术家,吃个鸡蛋要小心盘算,一双袜子补了又补,乍然面对经济大潮,正彷徨、挣扎着,丁绍光谈笑间一掷几十万,顷刻摧毁了文化人、艺术家的清高、矜持,把“东方的毕加索”、“世界著名艺术大师”、“云南画派之父”,放到人民大会堂的国宴上,让文化人、艺术家既羡慕又嫉妒,百味杂陈地吞下肚。丁绍光了解中国文化人、艺术家的心态,懂得财富的力量。一时间,整个北京和中国美术界都在谈论丁绍光在人民大会堂的国宴,画展本身已无关紧要。炫富,让丁绍光在中国一举成名。当时,刚从洛杉矶回到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华其敏给我写信,谈到丁绍光在北京掀起的财富旋风,横扫了整个美术界,很是感慨:“平日里仰面向天的精神贵族们,人人为受邀出席丁绍光的国宴为荣。”
时至今日,丁绍光为什么在中国神话不再?除去艺术不被认可,根本的原因,是今天中国的艺术家比他富有的比比皆是,丁绍光在中国已是“穷人”。而他利用时空差,无中生有,天地挪移的忽悠手法,在今天的中国,随便一个阿狗阿猫都比他玩得更放肆更彻底。他这个玩弄“假大空”的祖师爷,已被后浪拍到沙滩上。
丁绍光与真正的商人打交道时,目的是推销自己的作品赚取商人的财富,他要端着,摆出高高在上的“艺术大师”的架势,上天入地,夸夸其谈,请商人入瓮,慷慨解囊。而商人之所以是商人,把别人的财富变成自己的是他们的本能。商人看破不点破,顺势把丁绍光当做乌鸦恭维着,骗他嘴里的肉。
丁绍光作为“海归”的先行者,在中国上天入地忽悠了二十多年,又赶上史无前例的书画热潮,时至今日,他赚足了吆喝,却快赔光了家底。
新京报:在这种环境下,袁运生倒很典型。他回到国内,不像在美国时经常揭露和批判,而是沉潜做事,一头扎进艺术教育,因为他“认识到一个问题,批判性和对抗性仅仅是一种姿态,代替不了建设”。你如何看待他的这种转变?
简繁:袁运生原来非常“崇洋”的。他的画,即便是中国的水墨画,西方的神韵也占主导。但他到了真正的西方,从开始的被对方猎奇热捧,到后来被冷落遗弃,从中悟出道理,必须走“中国自己的路”。对于中国的不足,不是站在西方的角度挑剔和批判,而是立于人类的制高点予以补足、建设。作为搞教育的,他试图从根本做起,建立“中国自己的艺术教育体系”,具体说素描教具,他就在尝试用中国的古代石雕代替西方的石膏像。
新京报:你自己揭露美术界之后,也就是“破”之后,有没有想过“立”的问题?
简繁:我没想过“破”和“立”的问题。现在听你这么问了,我恐怕还是不会去想。我写《沧海之后》的状态比写《沧海》时更纯粹,更决绝。人生百年,文可传世。我就是想把自己为“人”一场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绘画不具备这个功能。
在写作接近尾声时,我差一点发生死亡车祸,如果那时候死了,我会不甘心,会闭不上眼。现在,《沧海之后》捧在手里,我比当初拿到《沧海》时更感踏实、知足,死可瞑目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是“个体户”,远居异国,但求独善其身。好好陪女儿长大,好好照顾她的妈妈,好好画好“我自己”。余生别无他愿。
丁绍光
(1939 年10月7日-),美籍华裔画家,现代重彩画大师。1962年,他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任教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期间开创了中国现代画坛知名的云南画派。1979年他为人民大会堂创作了壁画《美丽、富饶、神奇的西双版纳》。1980年赴美,任教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艺术系。1992年他的作品《白夜》被佳士德以200万港币售出,创下了当时中国在世画家画作的最高拍卖价。同年出任美国中国美术家协会会长。1993年至1995年间三次成为联合国代表画家。1998年为上海大剧院创作壁画《艺术女神》。2011年他又使用30万块玻璃为上海文化广场地下音乐厅创作了总面积达334.75平方米的巨型壁画《生命之源》。简繁于1990年去美国,丁绍光是他唯一交往至今的圈内人、合作者和玩伴。简繁觉得,丁绍光是当下中国画坛的一个符号性人物。他希望通过描述他和丁绍光的真实人生经历,客观展现中国美术家随时代大潮悲欢沉浮的命运。
【简繁谈刘海粟】
单独谈海老,他再伟大,毕竟是人,难免有人的局限。但是与丁绍光这些俗人相比,海老就太伟大了!最根本的区别,海老有理想,他们没有。他们纵然把理想描绘得天花乱坠,最终还是为了骗取现实。当年,海老常跟我说“人”。他说,要懂得艺术,先要懂得人。他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伟大的人,可以为了崇高的理想而卑微地活着!海老困坐美国老人公寓的景象,他凝重、悲壮的目光,在我的心中像巨大的天幕,映照着当今社会的浮躁与贪婪。 ——摘自《沧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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