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与崔永元
“你可以简单地把她们看成坏女孩,我不能”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今年初《焦点访谈》做的“东莞系列”,影响很大,质疑也很大。
敬一丹:东莞这期,是一边制作编辑,一边在录演播室部分的。我还没看到编成的节目,就已经在录演播室了。后面的大屏幕,镜头是一排女孩站在那儿等待挑选,我说不能用,他说我们只能在那几个镜头里选了,我说你可以用街景,招牌不是也能说明问题吗?
演播室工作环节,我和其他工种不是上下级关系,但是那天,我坚持所有有女孩的镜头都要打马赛克,看不出面目的时候,才录。有女孩的近景也不行。我最直觉的想法就是,她们家人看到会怎样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是这个事件的最末端,事情根源,不能最后落在这些女孩身上,你可以特别简单地把她们看成坏女孩,但是我不能。
让我特别难受的是,节目播出后,我看见有些女孩没有打马赛克。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这些女孩没有打马赛克?没人给我一个回答;我说为什么那些经营者有的反倒给打了马赛克呢,你要保护他们的隐私权,还是保护他们正在调查事件的权利?但那些女孩不是更应该保护吗?我觉得这个不用什么大词,最朴素的想法,她如果是你的邻居呢?她们还那么年轻,这是人之常情,还不要说新闻伦理。这件事让我特别难过。
北京大学电视研究中心,每年底有一个电视批评的发布,叫“掌声与嘘声”,其中的嘘声就给了屏幕上那个该打马赛克而不打马赛克的现象。这种情况屡屡出现,这个很容易被理解的新闻伦理,为什么会屡屡突破底线呢?
我且不议论这个报道怎样组织的,报道频次,都有值得我们思索的地方,仅仅是离我最近的这个细节:片子里边为什么不打马赛克?
后来我看到其他媒体同行对东莞事件的后期调查,我觉得有些就是负责任的,不是那种热闹的。
南方周末:有人批评《感动中国》没用,你当时表示不理解,现在认同了吗?
敬一丹:有它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没有它会有缺失。什么叫有用,这个用是直接推动吗,能立竿见影解决吗?我还是很看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存在。《感动中国》,我最肯定价值,就是它是给我们信心,在一个我们经常感觉混乱的时候,这些很单纯的人给我们一种信心。如果没有这种信心,我觉得很危险。
我一直弄不清,网上吐槽的人,是认真的,还是有点故意的?当我和他面对面的时候,在真实生活中,他也这样吗?
你凭什么说“必须”,你为什么要说“应该”
谈小崔
小崔有病,大家特别心疼;小崔睡不着觉,所会安排在下午和晚上开,让他上午睡觉,没人抱怨,大家都心疼他。
幽默只不过是观众看到的小崔的一部分而已。大家觉得我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就认真程度来说,小崔比我更较真,他会奋不顾身地论战,他也才会抑郁。
谈白岩松
白岩松没人心疼。
白岩松一天干多少事,他几乎是我们频道最忙的一个主持人,大家都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也能做。
有次白岩松骨折了,拄着拐来直播。直播完了,夜里头,一个孤独的身影拄着一个拐,走出我们的楼,自己上车了。我说你没找个人开车?他说,自己开,没事儿。
白岩松承受力极强,不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我经常会为小白捏把汗,看他在节目里头表达,我就紧张,每次他又总能把话绕回来,在一定的空间里,他对边界还是有把握的。
谈方宏进
如何面对镜头,如何面对话筒,我们要去专门训练,很少有人在镜头前保持常态。老方天生就不在乎镜头。
小水有点明星相,小崔特有人缘,小白是超出常人的锐利,老方和他们都不一样。老方是平实、平常,跟人家没有距离的家常感。
老方永远戴一条领带,一是他懒,二是他说:你不要注意我穿什么,要注意我说什么。我挺欣赏他这句话的。
南方周末:你曾跟温家宝反映,1998年《焦点访谈》舆论监督占了47%,2002年降为17%,现在还占多少?
敬一丹:我还没看今年的统计。说一点感觉,我值班主持的这一周,假如没有一条舆论监督的节目,我会问自己,我还是在《焦点访谈》吗?
南方周末:舆论监督力量曾经突破了多少禁区?
敬一丹:当时大盖帽是权力的象征,是警察叔叔,还可能是工商,它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是很醒目的,真的看着一点点在突破禁区。当然老百姓也批评我们,你们就是刑不上司局,只能打打苍蝇,不能打老虎。我就说,苍蝇不也得要打吗?我们一时上不了司局,县级以下,也是应该打的。我们当然需要打老虎,但是打老虎需要条件,同时我们还得问,自己是武松吗?
南方周末:《焦点访谈》是什么时候变的?
敬一丹:它是渐变的,不是到哪年就变了。我把它分成早期和现在,早期的,1997、1998年的《焦点访谈》,是有锋芒的,现在就变成了“你懂的”。
《焦点访谈》的兴衰和媒体环境相关。最初《焦点访谈》一花独放,那个时候“舆论监督”对很多老百姓来说还是生词,他们是在自家电视上看,用这么通俗的方式了解到,我还可以这样说话,我还可以这样实现我的权利。那个时候的公民权利、宪法,存在,但离自己挺远,《焦点访谈》让他觉得离得近了。
当时很多地方台都出现了类似《焦点访谈》的栏目,形成了一种电视现象。我常和地方台的朋友说,不是因为我们多能干,而是因为它在国家电视台,有尚方宝剑,也就是顶层支持。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舆论监督是需要顶层支持的。朱镕基总理就是善用舆论监督的典范,如果没有当时他自觉主动地运用媒体,就不会有《焦点访谈》那样的锋芒。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