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做减法,内心做加法
“艺术家应多写艺术……”一个多小时中,刘欢都在婉言回绝采访。
他的反应在张树荣意料之中,“这是一个对外不断做减法,心里却不断做加法的人。你要找他做什么事,他多是推脱,这事算了吧,那事算了吧。但你跟他谈军事、文学、历史,音乐更别说,西洋的、民间的,你会发现他兼收并蓄。他在琢磨关于音乐上的事时,往往琢磨得很细。叼着烟斗——这不合适吧?那不合适吧?各种元素在他的内心激荡叠加。”
“中国历史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段,影响我音乐的可能也就是我们这一段吧。我觉得中国历史在文化上变化不大,你把李清照的词放到清朝也未尝不可,屈原和李白的不同,我看除了文字本身的发展也就是后者酒喝得更多。还是当代吧,更有意思,从赵元任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到田歌的《草原之夜》,再到姚谦的《我愿意》,这之间也就七十多年吧,语境、表达全都不同了。”
只有酒后,他才会敞开心扉,滔滔不绝。他的朋友一直津津乐道的是:那时的他,聊起音乐与远大理想时,说中文。酒喝到一半,说英文。当他说法文时,已然半醉。等他再蹦出西班牙语时,表示他已喝多,而天也该亮了。
1991 年,金兆钧第一次采访刘欢——“当天,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半……一冰箱的啤酒伴随了我们的采访,而这采访又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以音乐为中心的无主题变奏……啤酒终于喝光,刘欢热切地提议到校门口的饭馆继续喝并聊着,我只好婉辞加坚辞了。从那以后,我们说来为数并不很多的长谈都在啤酒中进行,不同的是,谈话的内容更加的无主题,甚至也并不总以音乐为中心。从文学到历史,从文化到艺术……有一点特殊,在我们的交谈中,几乎没有段子,没有圈内的风传,没有对业界人物的月旦臧否,也就是很不时尚。在这个角度上,刘欢其实不属于这个世俗世界。”
他一直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见面时他说,曾有人根本没有采访过他,居然敢在媒体上编得神乎其神。
高晓松对我谈起,有一年,有人找他制作广告,提出请刘欢来拍,“费用酬劳都谈好了。”他带此人到刘欢家,签完合同后,“那人拿起电话便说,你知道我在谁家不?我在刘欢家。不信?让他跟你说说。”那一晚上,刘欢“耐着性子谦谦君子般”接了十来个这种电话。第二天,那人就此消失。
“还有一回,刘欢说起,哪天跟你们一块泡吧——他不随便出头露面。我说行啊,第一次带他上位于和平里的一间隐秘酒吧。第二次,我们胆大了,跑去三里屯。可不得了,凡是看见他的人,个个狼奔豕突,恨不得围住那个酒吧。有客人上来说,欢哥,过来喝一杯。他只好含蓄拒绝。最后那人急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唱歌的么……”
成方圆说,刘欢是性情中人,“记得一次,我们在阿根廷演出后,所有演员到当地的一个探戈酒吧看表演,一位演奏CHARANGO (听上去像‘踩烂狗’,一种类似吉他的弹拨乐器) 的乐手的表演吸引了我们,他紧闭双眼,长发披肩,如入无人之境,浑身每一细胞,每一缕长发都散发着音乐的魅力,把一首我们耳熟能详的《山鹰》 演奏得如泣如诉,荡气回肠……这时,我发现我和刘欢的眼睛里都含满了泪水。后来,在他的行李中就多出一把‘踩烂狗’,没事拿出来弹弹。”
较真的导师
新世纪以来,互联网的普及,对流行乐坛构成前所未有的冲击。2004年以后,全民盛宴——选秀节目的出现,也改变了乐坛的生态。
“在中国流行乐坛起关键作用的,一是传媒,二是唱片公司。过去,二者联合起来,以各地电台排行榜与央视各大晚会为主,歌手拿出作品到上面播放,火了,得到受众认可,唱片公司就不遗余力地打造这名歌手并制作唱片专辑——从约作品到对其的分析策划,量身定做。人红了之后,再给一作品,他还能唱火。每一行业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可现在,我们看到的基本都是造星,却没有代表作,这不能说不是目前业界的一个缺憾。”张树荣说道。
2012年夏天,从不热心选秀节目的刘欢,受制作方几度盛邀,出任“中国好声音”导师。他说,“节目有两点让我心动,一是盲选,仅凭声音选择队员;第二,这是原版,我尊重知识产权。”
这一节目是他和年轻音乐人相互学习和交流的平台,也是重温往日音乐情怀的时空机器。“他非常鼓励我能唱出与他不一样之处,他说你要唱出自己心里的音乐。”去年参加中国好声音并成为刘欢组学员的王乃恩说。
刘欢很较真,把这场活动当事业做,但制作方更像把它当秀去做。身边的朋友透露,当要他在不同风格的学员王乃恩与权振东之中做出选择时,他百般纠结。
“我真想对他说,你选权振东得了,没必要把自己整得这样难受。”王乃恩回忆。那场比赛后,他和刘欢紧紧拥抱。他安慰着老师,别哭别哭,我挺好的。
“长年教学生西方音乐史,你不嫌烦吗?”金兆钧曾问喜欢与学生相处的刘欢。
“不会。”在他眼中,台下的学生永远在变,却永远年轻。交流时,他们带给他的感觉也永远不一样。
“咱们的唱片业体制太糟糕,还能让我这么老的一直在舞台上,压着年轻人。”刘欢曾说。“隐含的意思是说唱片业不成熟,歌手要出来很难。”
爱的是音乐,不是别的
10年前,妻子觉得刘欢闲云野鹤时间过长,时不时鞭策他写歌出唱片。有一次,他对她说,音乐不是我的生命,只是我的爱好。
但当他不认可对他的爱好的某些质疑时,他会表现出不以为然——1997年,索尼唱片出版发行《记住刘欢》。乐评人李皖曾经写道,“刘欢似乎很爱为别人配歌配唱,即使主题和内容与他个人无关……他自己的心声是什么,他有什么必须抒发出来必须一吐为快的情思,作为一个更高意义上的歌者,在这一点上,刘欢是不及格的。”
重提这段评论,李皖反思道,“对于艺术家,我后来才认识到,实在无须求全责备。”
“什么是自己的心声啊?迈克·杰克逊疼痛失眠是他的心声,他‘一吐为快’过吗?Freddie Mercury得了艾滋病要死了是心声,可他那会儿在写《巴塞罗那》,他们及格吗?照我看这些关心最多都是写背景材料,与音乐本身没大关系。所谓更高意义上的歌者,他应该是把自己的所谓‘心声’看得比较小的,因为他知道音乐有多么崇高,音乐本身就是那么高妙,从每一个微小的音程间的疏密张弛,甚至每一个短小的变化音,到整段的起承转合,都蕴含了那么多种奇妙的可能性,需要去悉心地把握和整合,我所说的多年积淀下来的声音背后的东西,就是对音乐本身内在的领悟,而不是那一点点自我的或忧伤或愤怒的‘心声’,我爱的是音乐,不是别的,我也没有把音乐当成自我倾诉的载体,‘心声’有诉完的时候,而音乐永无终点,我这些年来写音乐一直在探索不同的方向,是源于我对不同种类音乐的兴趣。”刘欢提出自己的观点。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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