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是啊,非常重要,那时对我们来说,如果大学毕业能在青歌赛上被别人认可,就是很成功了。所以当时获奖的时候很兴奋,可得奖之后就迷茫了。
许戈辉:在迷茫的时候你碰上了老锣?
龚琳娜:对,在最迷茫、内心冲突很大的时候,我碰到了他。那时北京的几个朋友搞了场音乐会,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来了很多乐评人和画家。因为我在我的环境里找不到路,所以很关心有什么别的音乐,听朋友说有这个演出就跑去看,然后看到他在台上弹着他的琴。
老锣:我在舞台上弹琴、唱歌,她是观众。那个时候我刚决定要把注意力放在中国汉族音乐上,不是少数民族。因为我发现中国在这个方面有一个大的误会,好多中国人认为,少数民族音乐是很有内容、很有生命力的,可对本身的汉族音乐没有自信。我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看到中国的音乐会,如果是民族音乐的音乐会,肯定50%以上的歌都代表少数民族,不代表汉族。中国95%的人都是汉族,所以这个比例有问题。我希望有很多的少数民族的音乐,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就会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汉族音乐发展不出来,第二是少数民族音乐汉族化,丢掉了自己,所以这是很严重的。
龚琳娜:后来他跟我提出这个说法以后,我就去研究汉族音乐。古代的文人雅士在一起吟诗、弹古琴,那都是汉族的,然后像京剧、黄梅戏、越剧、豫剧全部是汉族音乐,青海民歌、陕北民歌这些也都是。
老锣:不论到哪都有,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被重视,其实它们有很多不同的音乐风格,也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龚琳娜:老锣非常有思想,不光有思想还有行动,实际上是他教给了我,汉族音乐的美是什么。汉族音乐第一重要的是旋律的美,第二重要的是韵味的美,第三重要的是意境的美,所以我唱的歌要把这三者展现出来。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了以后,互相留下了电话,我不知道他要做中国音乐,也不知道他是作曲家,只是约好一起玩一下音乐。所以他有一次就带着他的巴伐利亚琴,我站在旁边,也像这样一个非常安静的房间,他弹琴,我就开始唱歌。中间我休息的时候,听他的琴声,就开始慢慢的即兴附和。我们第一次真的做音乐,三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是在弹琴唱歌。过去我在舞台上唱歌都是伴奏带,所以是按照死节奏走的,但他弹琴的时候,他的和声会变化,节奏会变化,我要跟着他的琴声走,那一次的交流让我们在音乐里真的是非常通畅、非常舒服。这第一次非正式的音乐合作,就把我们的心打开了。后来我跟他交流,才发现他写音乐写那么好,那么有思想,那么了解中国音乐。
老锣:我们认识的整个过程是特别自然的,我们都没有刻意想要走到哪一步。
龚琳娜:就是顺其自然,我觉得我们俩认识有一个特点,就是他正好特别想来中国发展汉族音乐的时候,遇到了我;而我在最迷茫、最想创新、最想找到自己要做的中国音乐的时候,遇到了他,我们在一个正确的时间碰到了。后来经过交流之后,发现彼此的性格、生活方式特别契合,我们都好吃,注重生活品质,都有好奇心,对很多不知道的东西都愿意尝试。
老锣:这就是缘,是典型的缘份,你必须要跟着你的缘份走。在音乐上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学的是民族音乐,但不是原生态,我们站在中间。原生态的特别容易被破坏,我们经常会看到,原生态的歌手上舞台,第一次第二次你会觉得很自然、很美丽,但是过一段时间他本身的那种很直接的感情就被磨掉了。所以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原生态的元素、它最深的意义,传播到专业环境里面。
许戈辉:所以你们是想用所学到的专业技法,在原生态的基础上找到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
龚琳娜:就是这样。我为什么说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是因为我本身没有声音,是训练出来的声音。我又非常喜欢那种大自然的、真实的、有根的、有生命力的东西,可是我也发现原生态的东西它是为了生活服务的,不是为了舞台服务的,所以如果把那样的东西放到舞台上,它的份量就不够。所以我们用学到的技术和知识结构,既保存原生态那种生命力、那种根基,又让它艺术化、高质量化,我们慢慢地就找到了这条路。
许戈辉:你们说的这条新的路,到底“新”在哪里?这种“新”又是怎么做到的?是用了新的乐器技法,还是什么科技的方式?
老锣:它的新并不是说跟原来的完全不一样,我的乐器基本上用的都是传统的乐器,扬琴、笛子、萧、古筝、二胡、琵琶等等。对一个作曲家来说,必须要了解乐器的演奏、功能、特色,有时候可以扩大一个乐器的效果,但是对我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新”不是在乐器上。我现在写音乐也不是故意写的很不一样,我不想突破什么,我想发展,想从现在的情况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比如我会特别重视无声音节,会注意冲突元素,会重视中国的韵味在旋律里面怎么表达。在西方音乐中, “气”很重要,它代表一种过程,但在中国“气”代表一种状态,中国音乐重要的是“韵”,“韵”代表过程。所以我的旋律一方面完全要有中国的传统音乐的韵味,但是它们同时也要有一种“气”的过程,它们一直都会发展,发展到一个高潮会打开,然后才结束,这应该是我们“新”的地方。
龚琳娜:这个问题非常好,这也是到现在为止,我们参加过的所有节目中,第一次被问到“新”在哪里这个很深的问题。西方讲究旋律的发展过程,而中国音乐里的“绕”很重要,《忐忑》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它一开始一直在“绕”,但是它有一个很大的“气”,所以到高潮一下子特别爽,这就是西方的“气”和中国的“韵”完全相结合的“新”,这点在他的作品里表现得很强,所以每次我唱他的作品都很过瘾。一首歌我能把自己的灵魂都装进音乐里,一个好的作曲家就有这个本领。这个德国人老是责任感特别强,每次他做一件事,都会想我会影响多少人,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多少,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比如他老教我说,你站在舞台上唱歌面对多少观众,你的老师也许教一辈子书有一千个学生已经很了不起,你一次可能就面对一千个人,所以你一定要意识到你给他们的音乐,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许戈辉:很高兴和你们做的这一番探讨,让我触摸到了你们音乐发展的脉络,而更欣慰的是我看到你们投入到你们的音乐里面,是这么幸福,我觉得这特别重要。
龚琳娜:对,我们的生活是很幸福的,同时我们在这个时代,机会很多,在北京我能感觉到,人们奋发的朝气很强,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真的能做出好的中国音乐,那我们活着这几十年也真的是很有意义了。有时我想一想我的远大目标,很有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它让我不觉得累,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好有价值。所以我现在关注的不是自己,现在唱歌更关注跟我一起合作的对象,会想怎么样跟他们一起合作,能把这条中国音乐的新的路走出来,既有生命力,让中国的观众喜欢,又真的能代表中国的声音,获得国际上的尊重。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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