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共识网,作者章剑锋,原题为《“黑二代”们的春秋》。
林彪与黄吴李邱
电话接通那一刻,刘伟钦的声音满溢着暧昧。嘘寒问暖之余,他忽然叹息一声,对电话那端的林豆豆说道,“太远了,思念也是白搭啊。我觉得我是你亲人,给你打电话我就想流眼泪。你保重吧!”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41年前,在辽宁省文联从事美术创作的英俊小生刘伟钦,由于某种机缘成为副统帅林彪之女林豆豆选“驸马”的对象之一,最终又因为林豆豆对他的没有感觉而落选。这使他得以逃过后来那场举世震惊的灭顶之灾,倘若真以乘龙快婿的身份加入到林家,说不准他也有可能与林彪、叶群等人一道在那个历史性的时刻仓惶出奔,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既便如此,他仍不免要感慨一句,“咱们能生存下来,已经很幸运了”。躲过了大劫,风浪依旧,1971年9月13日,林彪等人乘坐的三叉戟飞机在蒙古失事,刘伟钦也被收审,背就背在他那时候又成了林彪集团“四大金刚”之一的李作鹏的女婿——无缘于林豆豆之后,刘伟钦又被转介给了李的女儿。
那时局面,可谓空前紧张。据“四大金刚”成员吴法宪之子吴新潮说,他所见的材料显示,因九一三而受审查的人计在10万以上之数。可以说,和林彪沾亲带故的边边角角都被卷裹了进去,又何况核心主体的“四大金刚”的子女们呢?
命运之手瞬息的翻转,这些孩子应声落地。就这样,本有可能在领袖的号召下成长为接班人的一拔高干子弟,在他们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早早终结了在主流圈子里的角色扮演,消解于权力架构之外的一片茫茫草野间。如今这些人均已进入垂暮之年,沧桑往复,他们也完成了存在位次的转换和确认。
“我们就是政治上的失败者,应该怎么样面对失败?不要烦恼,要认栽,要非常平和、坦然地面对现实。”坐在人声嘈杂的酒店大堂里,吴新潮尽量把声音压低,生怕被人听去似的,不时拿眼睛看看周遭,“我们退出历史舞台,又回到原点。本来我们父辈就是老百姓,转了一圈儿还是老百姓,我们要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认认真真地当好老百姓。”
一
云端摇落,这些人需要在社会的土壤中重新生根发芽。正所谓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当潮涌平复,他们却不曾随着浪头覆没,活得都还算不赖,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充分享受到了作为老百姓的快乐和幸福”。
刘伟钦夫妇如今称得上家资不菲了。他们同于1979年结束长达8年的审查下放生活,转业回到沈阳。刘被安置在沈河区文化馆,他太太李大征则到了沈河区第四门诊部,都是搁在最底层。从前的贵族子弟,生活完全掉了个个儿,一家四口人住在15平米的小平房,困窘到每月需要刘伟钦父母接济。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体制内是没有任何前程的,迫于生计,1980年刘伟钦停薪留职,摆摊儿卖起了对联。
“黄吴李邱这几个孩子就我有一技之长,我是个画家,福字啊,生肖啊,我写我画我卖,逢年过节,我推车上街,一开始卖几十块几百块钱。”刘伟钦说,“我岳父对我说‘愈挫愈奋’,起码得生存呐,我们一直很坚定走下去的,拿自己的毅力去争取。”
做小买卖当时尚属低贱营生,从事这行当的大多是刑满释放犯人或无业游民,不为人看重。一开始,李大征有点儿抹不开面子,没好意思跟着刘伟钦出去抛头露面,只有到外地赶大集,出了沈阳地界谁也不认识了,她才放得开手脚一块帮衬生意。以后私营经济蔚然风起,他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发展为全国的卖对联大户,不几年就赚了个盆满钵满。90年代初,中国的万元户尚属稀有,他们在沈阳已经买了别墅。李作鹏彼时已重获自由,有钱了,他们就把老人接到沈阳住,让他也高兴高兴。
刘伟钦的宅子所在,是沈阳早期的富人区之一,赵本山的别墅即与他家毗邻。别墅太大,老两口住不下,就挪到同小区里面积相对小一些的自有单元房,把别墅租出去,当起了房东。灰头土脸几十年,不意成就今天的称心如意,宽敞亮洁的厅堂里,刘伟钦要么光脚着袜在地上走来走去,铺开摊子尽情倒腾他的书画艺术,要么就陷在条椅里“儿子、儿子”地把老猫咪招呼到膝头逗弄。艳阳高照的天气,李大征则躲在房里看她的小说。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说起来倒是得益于逆境的成全。被历史的筛子筛出来的这些人,好像身上蕴贮着某些野蛮生长的力道,被掼下来的过程中,这些能量同时得到激发。
“为什么小草能从石头底下钻出来?你要是平平淡淡,也可能就被踩死了,没生命力了。反倒是重压之下想方设法找个空儿往外挤。”李大征说。当年父母遭难,一家人星散,在301医院上班的她被打发去了山西小山沟里的野战医院,际遇陡变,她的生存信念反而很明确,“凡是有人活的地方,我就能活。”
文革结束,特别是改革开放大幕拉开,整个国家的气象为之焕然一新,环境逐渐发生改观,这是这一批人从头再来并最终得以在社会上立足的根本契机。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既使下海,可能也买不起房子,也就百十块钱工资”,“四大金刚”之一黄永胜的长子黄春光说。1976年,他转业到地方,先后在几个国营工厂工作,日益深化的市场经济让他如鱼得水,很快就在社会里混开了,“应该是给了我一个公平发展和竞争的社会环境,我在‘海’里游得还可以吧,虽然不是冠军,但也不是最后嘛。”
黄春光把自己1976年进入社会后的全部历程概括为短短四个字,即“适者生存”。转业到工厂,不想叫人指着脊梁骨说不行,自我降格成“一年级学生”,从ABC学起,一天跟一个工位,把整条流水线跟下来,了解产品生产过程。从生产、技术、新品研发、销售一直到计划生育工作,在厂里他都管过,在这么一整套实操中,打下一个扎实底子,也加强着他的决心,“你要知道在这个环境里面你怎么样能做好,或做到最好才可以,要没有能力,在这个夹缝里很难生存。”
这位苍髯老者气定神闲地点上一根烟,谈吐慢条斯理。比之于其他人,他身上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雍容况味,衣着光鲜,修长的手指略翘作兰花状,小指上蓄有一段长指甲。这仪态隐有些许公子哥儿的派头。但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到什么表情,言辞平淡,没有一丁点儿戏剧性的激荡,眼神漠然,是典型的一种经风历雨之后转而看淡了风雨的情态。
1983年,为安置在青岛的父亲养老送终后,他寻求调回北京,按黄春光的意愿,当然首先是希望能进入体制内发展的,但那个体制不再可能给他机会,包括他同学邓朴方等人创办的康华公司等企业都不敢接纳他,眼看走投无路,最后是一个军地合办的贸易公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他一条缝隙,才让他在北京立了足。这种处境极易对人形成一种本能上的驱动。
“从下海以后,我想的就是怎么能适应商场,怎么能生存下来,我不要最后变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我有同学就是这样的,惨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啊,养孩子都不行。”
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包袱,也只有在这个阶段才得渐渐卸除。能不能为企业赚钱,这是商业社会取舍一个人的最基本和最现实的标准,从另一方面也就分散了人们对于政治的注意力。这些人的转折如此顺理成章——在人人削尖脑袋想着发财的一个市场经济里,他们也是爱干嘛干嘛,天地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
在赚钱这个问题上,黄春光表现显著,1980年代在北京做贸易公司,倒买倒卖,凭借着父辈和同学辈的人际网络,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别人上部委跑批文,半年也未必批得下来,他出马十天就搞定;别人上机关办事得送礼请托,他去了,机关里的同学朋友还要给他烟抽,“多数都给予一种同情,愿意给我一些帮助”。好风凭借力,最多的时候他名下有四台车子,同学请客吃饭全是他掏腰包,成天吃吃喝喝泡歌厅,生意场上虽然也挨过坑受过骗,但一年挣个百十来万不在话下。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