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江青诬我是“坐探”的事,在这里补叙一下。我直到“文革”结束很久,到了两个世纪之交,即2000年前后,我才找到一个原始根据。江青1970年1月24日接见中央直属系统文化部、学部、教育部等单位的军队代表时讲话,在讲到我时,她说:“1967年我差一点叫他们整死,因为我那儿派了一个坐探,我从来不管钥匙,搞走了主席的批件手稿……
本文摘自《温故(十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成为“坐探”以后
送错一封信,成为“阶下囚”
在1967年12月底的一天,我(时任江青机要秘书)收到一封从“中央文革小组办事组”转来的给江青的信。这封信是北京某个电影制片厂的一位女演员写的。信很长,有十几页,上万字。我因工作忙,不断地收发文件和接电话,这封信我是分几次陆续看完的。在这封信中,这位女演员讲了她的从艺经历,说她也曾经叫过“江青”这个名字,解放后就改了;又说,她有一些存款,愿意作为党费交给组织;再就是说到,她在“文革”中受到的冲击,以及赞扬江青的话,等等。她写这封信的目的,无疑是希望江青为她说句话,以减轻或免去她正受到的冲击。我感到这封信很难处理——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我误会了这封信的内容和江青有什么关系,怕处理错了,负不起责任。于是我把这封信附上一张条子送给江青。条子上写的是:“江青同志:这封信有您的名字。”我所谓“有您的名字”,并不是说信的“抬头”,这是写给江青的信,当然抬头是江青,而是信的内容中有江青的名字——意思是说,此人以及她写的信的内容和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再说一次,这一点我是误会了——确确实实误会了,这位写信人和她写的信的内容和江青根本没什么关系。我万万没想到,由此一场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第二天,江青派人把我叫到会议室,当着戚本禹、姚文元的面,板着面孔,把信往桌子上一摔,厉声责问我:“为什么要把这封信送给我?目的是什么?”一下子,我吓呆了,不知怎么回事。低头一看,是我“请示”她的那封信,我轻轻而又胆怯地说:“来信人和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江青怒气冲冲地说:“无知!无知就要犯错误,就要犯罪。你不知道我到延安就没动动窝,拿郭沫若的《洪波曲》来看看!”在江青这个严厉斥责后,我确实借了郭沫若的《洪波曲》看。《洪波曲》上讲到,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文艺界的一部分人去了武汉、重庆,一部分人去了延安,江青就是属于去延安的,但上面并没讲到江青的名字。
尽管江青声色俱厉地斥责,但由于我心中无鬼,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工作。但江青对我的态度却变了。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江青不按铃叫我,也不叫我送文件,或发文件。恰巧这个星期和我一同担任江青秘书的杨银禄回家奔丧了;待杨1968年1月8日晚回来,1月9日上午江青起床到办公室后,我领着杨去见江青(杨是1967年国庆节后调来的,还未单独直接见过江青)。我向江青报告说:“江青同志,杨银禄同志回来了。”江青没好气地大声说:“他回来了,你还上来干什么?!你马上把文件清点给杨银禄同志。”我悻悻地离开了江青的办公室。
就在这一天,我向杨银禄移交了江青的所有文件。晚上八九点钟,陈伯达、汪东兴找我谈话。陈伯达说:“你是搞文字工作的,还是回办事组工作吧。”汪东兴说:“不忙。要例行一下手续,这是工作人员离开首长身边时的规矩。”他让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他把我送到钓鱼台警卫连连部。在路上,汪东兴很和蔼地对我说:“你没事,你的档案我都看过,你是我挑来的。”我也很坦然,认为自己既没历史问题,也没现行问题,表示不怕例行手续。送到警卫连连部所在的楼上的一间屋里,汪东兴就走了——从此再也没见到汪东兴;“文革”后汪东兴告诉我,江青从此不叫他再管我的事了。
这时我发现有两个警卫战士在看守着我。一个在别人眼里可以“通天”的江青秘书,一夜之间就变成被警卫战士严密看管的“政治要犯”,这今非昔比的变化让我简直无法接受。这一天对我来说终生难忘,因为一年前我随戚本禹来到江青的身边时,也正是1月9日,屈指数来,与江青为伴的时日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许这是历史的巧合,鬼使神差地让我这个“书呆子”从1967年1月9日的“座上客”,变成了1968年1月9日的“阶下囚”!
我虽然被看管在钓鱼台警卫连连部所在的楼上,但并不知道需要反省,而开始认真地读《毛选》和历史书,心想不叫当秘书,就回去搞我的历史研究嘛。反正当秘书也不是我要来的,而是组织上分派的。大概是被隔离的第三四天晚上,陈伯达和姚文元来了。陈伯达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看书。”陈伯达操着浓重的福建腔严厉地说:“还看什么书啊,要深刻检查自己的问题。”接着慢慢而又强调地说:“王、关、戚都是坏人……”——这三个人的姓氏连在一起并称为“坏人”,我第一次听到。姚文元立即指着我补上一句:“你就是王、关、戚安插在首长身边的钉子。”我一听这话脑袋炸了,这不把我看成“特务”了吗?心里怎么也想不通,王力、关锋、戚本禹怎么都成了“坏人”?我怎么是他们安在江青身边的“钉子”?心想,江青以及陈伯达,你们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现在连和你们一起“战斗”的“中央文革小组”成员都打倒了,这不是自折“股肱”!?我当时实实在在把他们看作都属于所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都是“左派”,没有什么分歧……我感到我的思想跟不上江青他们,心绪很乱。稍微冷静后,转念一想,“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江青身边工作一年,尽管尽心尽力,也不是事事做得妥帖,让江青满意,叫检查就检查吧。于是我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地做起检查。又过了十天左右的一天晚上,可能是1月23日的晚上,陈伯达、谢富治、杨成武、姚文元四个人一起找我谈话。一开场,姚文元对我说,“你看今天谁来了?中央政治局常委”——这是指陈伯达了,他当时是党内第四号人物,“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部长”——这是指谢富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这是指杨成武了。姚文元没说自己。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大概是向我表明,就这么一种阵势,对你要采取什么措施了。面对着这样的“阵势”,我兀地感到泰山压顶,五雷轰顶,我这样一个仅仅二十二级的小干部究竟犯了什么事,居然惊动党、政、军三方这样重要的负责人?一下子脑袋涨得很大,嗡嗡作响……谢富治装成红脸,面对着我:“江青同志对你不错嘛,你应该有什么问题就交代什么问题。”我也没怎么听清,模模糊糊觉得他是劝我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于是我连忙点头,说:“是啊,我有什么就谈什么。”接着,陈伯达又让我按着他的口授给我爱人写一封信……就在这四位“大人物”和我谈话的第二天,我被告知,给换换地方——这一换就换到秦城监狱中去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