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插队四五年了,二十三四岁,在当年农村就是老姑娘了。我还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男人的真切的关心。要是当时有个男人果真有心于我,会照顾我,呵护我,说不定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哦哦,幸好当时没人看上我……
乡下女人会不会梦见白马王子?
队里有个老疤叔,从前在莫干山替上海的洋人老板看别墅,土改时移民到此。老疤自身劳力不强,性情木讷,却有一个模样标志的妻子。老疤婶那时也有四十七八了,看上去与周围的农妇就是不同,衣服虽旧,却总是那么素净、合身,短发齐耳,衬着两个白色的发夹,带一种含而不露的风韵。最让生产队里那班老爷子们忌恨的是她对丈夫的那份周到体贴。老疤下田从来不穿未经洗涤的衣裳,双夏季节,更几乎是一日两换。一般的男人何来这等享受,想都不用想。话说白了,女人凭什么要给男人这份享受呢?男女平等,女人比男人更苦,女人自己蓬头散发、拖丝夹骨,也不在乎男人的装束。老疤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自己再累再苦,也不肯让男人在外面丢了面子。她早年在上海洋人老板家当过“相帮娘”(即保姆、佣人),见过多多少少上等男人的活法,懂得怎样通过女人的打理去改变男人。她当然绝无奢望让自己的男人变成上等人,却认为让男人穿戴干净、整齐是女人的责任。老疤每天收工回家,那真是老爷派头,就是架起腿抽烟,什么事都不用做,洗脚水端到面前。
老疤的女人生性温和,生产队百十号人成天不是猪操死羊,就是羊操死猪,唯独她最不要事情,也不让老疤在外多管闲事。她平时说话细声慢气,对任何人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因为曾经同住吉水坞,老疤婶对我这个插队女知青却表露出一种虽不热烈亦非寻常的友好。有一次我向她讨要纳鞋底的纸样,她从箱底翻出厚厚一叠旧画报给我挑,让我一看就走了神:那里面全是些外国的洋房和风景,有花园、喷泉、装饰华美的卧室,还有穿着花裙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绅士,有骑马的,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那样一个世界!
“你在洋人家里生活好吗?”
“我替他们做家务,人很轻松,不用晒太阳。他们在中国住了多年,喜欢我烧的乡下菜。我替亨利少爷结毛衣,少爷对我结的花头十分喜欢……”
老疤婶拿出一张褪黄的照片给我看,那是她在上海洋人老板家里拍的,穿一件白底细花的旗袍,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梳两支粗辫子,额前留海烫得微微卷起,眼睛又圆又大,波光闪闪!“这还是亨利少爷给我拍的呢!他的中国话讲得很好,人高马大,就是有点孩子气……”她当我面又一次提起那位洋少爷,尽管眼里剩下的只是坦然,却掩饰不住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悦。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