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阳家史
上世纪60年代初,年过半百的令狐野携妻儿,渡黄河,告老还乡。
对五个孩子而言,所谓故乡,大概也是从那时才有了记忆的痕迹。
数位平陆老人对澎湃新闻回忆,当时的平陆偏远、贫瘠,很多人家还住在地窨院。说白了,就是在地下挖个10米左右的深坑,四壁凿出窑洞,一般为10孔-12孔。
“上山不见山,入村不见村,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声。”老人们说,这类建筑冬暖夏凉,不需要钢筋、水泥、砖瓦……造价低廉,最多的时候全县地窨院达到2万多座。
令狐野本该回到距离平陆县城以西30多公里外的洪阳村——那里,才是他的老家。
那是一个依黄河而形成的村庄,村民们种枣树为生。不远处就是光绪《山西通志》里提及的“洪阳渡”——它曾与茅津渡、太阳渡、南沟渡并称平陆“四大官渡”。
村里有1000多人,荆、谭、令狐是三大姓氏。
令狐族谱记载,令狐原本是春秋时代的一个地名。《水经 冻水注》也曾写到,“令狐即猗氏地”,所指位置即运城境内的临猗县。
令狐氏原是周文王的儿子毕公高的后代。春秋时期,毕氏后人毕万屡立战功,晋献公将他封在魏地(今芮城、平陆一带),并赏赐魏姓。若干年后,毕万的后代魏颗又立战功,晋悼公封魏颗之子魏劼到令狐地,并将令狐姓赏赐于劼。
令狐后人多好学,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唐代时朝中为官者数人。只可惜此后家族衰落,到明朝只留下两户人家,一户居住在平陆县狐家凹,一户居住在临猗县王鉴村。
洪阳村令狐家,便是平陆县狐家凹一支的延续,论历史已有2600余年。令狐野的父亲令狐益三,是洪阳人对令狐家族最早的记忆。
“令狐益三是老中医,平日种地、看病,在村里德高望重。”洪阳村一位老人告诉澎湃新闻,令狐益三有四子一女,小名分别是新颖、新吉、吉祥、四祥和五经,听起来颇有诗书味道。
令狐野就是四祥,令狐益三的第四个孩子。当年的他,人如其名,个性也是最“野”的,不仅一腔热血闹革命,还和原配离婚,娶了同在延安当医护人员的王黎明。
原来,令狐野的原配也是平陆当地人。女方略为年长,家境殷实,还资助过令狐野读书。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叫令狐桂英,小名爱女。
令狐野重新组建家庭,也让他和第一任妻子的关系十分微妙。洪阳人说,这位原配一生没有再嫁,伺候公婆直到离世。
“爱女和她爸感情不太好。”一位知情人士对澎湃新闻透露,爱女脾气和令狐野一个样,一个字——犟。十几岁时,爱女背着红枣、核桃去陕西看父亲,令狐野偏不要,让背回去,父女间自此有了隔阂。
因此,令狐野没有回洪阳安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彼时,洪阳人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1957年三门峡水利工程开建,黄河两岸上千村庄被淹。刚刚完成搬迁的村民,正忙着恢复生产生活。
安居常乐
既然不方便回洪阳,令狐野便带着妻儿住到了距离村庄10多公里的常乐镇。
一位平陆县老者回忆,令狐野黑黑瘦瘦、表情严肃,王黎明白皙、微胖、脸上总挂着笑意。他们和五个孩子最早住在路口拐角的院子里,房子还是跟镇上的铁木业社租的。
不久之后,令狐野决定在常乐镇南边的上皎村凿个窑洞,但土质和周边环境似乎不太行。于是,他找到时任常乐镇后村村支书蒋守立,希望再打个延安式的窑洞。
“你是十三级干部,还是打个报告吧,上面同意,我这边就没意见。”蒋守立解释,一般情况下,普通窑洞占地七分,延安式窑洞占地一亩,这个主不是他能做的。
至于“十三级干部”, 蒋守立对澎湃新闻介绍,按照当时我国干部职务等级工资制度,十三级以上就是高干,对应到部队为副师级,对应到地方为副厅级。当时全县都没有几个非农户口,何况是十三级干部,那是比县长都官大的人物。
很快,令狐野拿来了上级领导的批复。两个月后,后村西北方向,一个全新的窑洞出现在人们面前。
它有12个门洞,雕花门窗,屋子内部两侧是贯通的,不出门就能从东侧房间走到西侧房间,这也是延安式窑洞的一大特点。
作为全县少有的干部家庭,住在常乐后村的令狐野一家,无疑是备受瞩目的。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家人经济条件不错,夫妻俩都有退休工资,平日里买水果、鸡蛋都是一包一包、一筐一筐往回搬。
不过,他们家穿的、用的都很普通,五个孩子时常都是一身旧军装,大的穿完小的接着穿。
根据一幅令狐野晚年书法作品落款显示,1992年,令狐野86岁。由此推算,老人出生于1906年或1907年。这位经历晚清、抗战以及新中国成立的“老革命”,有着极强的阶级观念。
他会给生产队的社员发放防暑药品,给周边村子的赤脚医生免费培训,也会给上门求诊的穷苦老百姓看病。但对于富农、地主,别说看病,他连自家大门也不让对方迈进来。
一位和令计划同龄的后村村民还记住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小时候,村里的男孩经常打打闹闹。如果是贫下中农的孩子和令狐家的孩子打闹,令狐野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但如果是富农或地主成分的孩子动手,令狐野就把这叫做“阶级报复”。
“老汉可倔了,脾气暴躁。”多位后村老人如此回忆令狐野。
不过,也有人认为,令狐野生性耿介,为人真诚,也要求别人应该诚实。
比如平陆县就流传着这样一个小故事: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在他家干活,令狐野除了付工钱,每天还给每个人发一盒烟。有个小伙子说他不抽烟,老先生便不勉强。休息时,他却看到这个小伙子也在抽烟。
“你不是说不吸烟么?明天就不要来了。”令狐野说得很直接。
相比之下,妻子王黎明要和气许多。她比令狐野小10岁,时常带着自己制作的酸菜送给邻里乡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落脚后村时帮过忙,蒋守立算是能跟令狐野说上话的人。
这位老支书能够觉察到比村民更多的信息:令狐野的身体不太好,他的右胳膊抬不高,为此他还自嘲“这只手跟木棍没啥区别”。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