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退到底之后
在农村生活,最现实的问题是,吃不饱。没有油,铁锅一直生锈,每天烧饭之前,都要给锅除锈。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钟志民给大队书记写信,书记特批他五斤肥肉。钟志民将走了这个小小后门得来的肥肉通通熬成油,吃了整一年。
一开始,他和农民之间的关系就像油和水,完全融不到一起。“有点想念南大的生活,觉得有书读真好。”钟志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但一年多之后,情况就改变了。他学会了犁地,能挑重担,一个月能挣几百个工分。
1974年暑假,南京大学组织学生会干部看望钟志民,谷嘉旺作为班级代表也在其中。他眼前的钟志民,晒得很黑,剃了平头,非常瘦。穿着一件破军装,一只裤腿挽到小腿上,脚下都是泥。“他已经一口土话,和当地人交流顺畅。但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说普通话。”
1976年,文革结束。在清算四人帮时,有人提出反“走后门”是针对老干部的,钟志民差点被打成“三种人”。好在,公社里从农民到书记都为他说好话。他庆幸,自己每天低头劳作,很少外出开会,没有成为风头人物,才能安全过关。
1977年,钟志民成了生产队长,次年又当上支部书记。他过年常常陪着农民从初一喝到十五,喝到吐,仍然豪气不减,在农民中很有威慑力。他带着村民兴修水利,一家一家地讲愿景。最后,两千亩地实现灌溉,不再“靠天吃饭”。
“我看着老百姓能吃饱、有钱花,他们的命运开始得到了改变,这种感觉很好。”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一步步地,他成为共青团瑞金县委副书记、书记,共青团赣州地委副书记、书记,中共南康县委副书记。
1987,他被任命为江西驻深圳办事处主任,负责招商引资。这个原本沉入中国乡村最深处的退学大学生,阴差阳错来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深圳,接受了市场经济和国际先进管理经验的脱胎换骨般的洗礼。“在内地,几块钱就可以吃得很好了,而我第一次请港商吃饭,花了600元,我看着账单都愣了。”
钟志民逐渐意识到,靠带着农民种地、修水利来致富太慢了,只有经商才是最好的发展之路。1997年,他辞去公职,正式下海。
几经浮沉之后,他投身燃气业,只身南下云南曲靖,从零做起,如今已是一个近500人规模的燃气集团的总经理,旗下有17家子公司、拥有完整的产业链。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面前的钟志民,操相当熟练的曲靖方言。从瑞金开始,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立刻学会当地的方言。
他管理的这个小社会,始终带着当年的痕迹。每个员工都要轮流在大门口站岗,以锻炼意志。单位小卖部不用及时结账,记账即可,一周一结,以考察员工的诚信。
退休前任人民日报事业发展局局长的谷嘉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初班上的30个同学,多数进入了军队内,最高已是军级干部。只有钟志民一人选择了下海。以钟志民的聪明和勤恳,如果在体制内一直干下去,可能如今已是高位。
但钟志民却认为,自己始终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其实并不适合体制内。
他的身体略有些发福,当年的棱角像是被逐渐磨去,说话的时候始终面带微笑。他说,经历了这么多,他才能说,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他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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