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2012年度最大新闻――“薄王事件”的发生地;重庆警察,3年来屡被“折腾”的群体。
位于黄龙路555号的重庆市公安局,已经恢复平静。门口的两个石球上,王立军写下的“剑”、“盾”两字,已经不见踪迹。3年多来,近4万人的重庆警界与石球一道翻转腾挪,成为另一道景观。
2012年12月。本刊记者深入重庆,还原重庆普通警察3年来的“辛苦遭逢”,探寻交巡警平台“拆台”背后的隐情,记录“王立军时代”冤假错案受害者的艰辛申诉……
一路行来,即使置身重庆之外,我们亦感受到强烈的心理颠覆和情感落差。什么样的土壤,能让“一把手”滥权无度至“逆天”;外人不窥其里,但是那一度的万马齐喑又因何而来?
重庆故事告诉我们,没有法治的中国梦,终究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拆台”背后
文_本刊记者 曾晖
2005年,中国内地首个交巡警试验在上海宣告失败;2008年,锦州交巡警也随王立军的离开而拆分;如今,重庆正悄然拆解交巡警平台……不同的时空维度,同样的结局重复,个中缘由,或许很难仅用“因人废事”为其作注。
王氏交巡警
“你们重庆交巡警最近‘压力山大’吧?”
“不是重庆交巡警,是王氏交巡警!”
这个纠正记者说法的人是李纲(化名),去年刚从重庆警察学院毕业。与当初入警时的神采飞扬不同,现在的他,整日无精打采,正等着重新调岗的“判决”。李纲只能祈祷,上级给自己安排一个好去处,可这么多人都要重新安置,哪里又轮得到自己呢?
“早知如此,那时候就不该考这个交巡警。”李纲深深地呼了口气。
交巡警是王立军从锦州带到山城的特产,于2010年春落户,这正是前公安局副局长文强落马之时,也是“打黑”风暴的收官阶段。似乎王立军有意借此向外界昭示,一个旧时代行将过去,“平安重庆”就要来临。
王立军设想的交巡警,是打破传统的警务模式,实行点对点指挥调动。他要求主城区任何一个地点发生案(事)件,必须在3分钟内集结5台警车、20台警用摩托、60名警力,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进行处置。
人海战术,这与他追求完美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性格一脉相承。
据《重庆日报》报道,交巡警平台由王立军亲自带队设计,内置各种通信设备、数据处理设备、电气控制设备、GPS定位系统、视频监控系统等,甚至连冰箱、储物柜、微波炉、饮水机等生活设备都一应俱全。该平台分为两种,固定平台拥有国家专利23项,可移动平台则有42项。
“这个东西就姓王,里面的任何陈设都必须投其所好。”李纲说。
记者了解到,所有平台都立有一块标志板,印刻着“打击犯罪更彻底,服务百姓更直接”,用的是王立军最爱的繁体字,正楷,显得个性十足却又不伦不类。
在交巡警发展最为迅猛的时期,曾有近1万4千人被分配到全市500个平台之中。这一数量,一度接近在编警察总量的半壁江山。
在许多重庆人看来,是交巡警平台为他们带来了“安全感”。
官方的调查数据显示,2010年,重庆市民安全感指数高达95.89%;2011年更是达到96.51%的历史峰值。媒体同样宣称,“2010年,重庆街面犯罪下降近40%,主城21年来首次出现街头‘两抢’案件单日‘零发案’,交巡警平台成为名副其实的打击犯罪‘第一阵地’。”
不可否认,声势浩大的交巡警踞于街头,对犯罪分子起到了一定的心理威慑作用。但李纲提醒,街头治安状况虽有一定改善,却并不像数据显示的那样夸张,而仅有的“改善”也多半赖于此前“打黑除恶”的敲山震虎,还有王立军近乎严酷的治警方法。
记者跟随他探访了多处平台,发现大多都已是“人去台空”,只留下协警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而旁边停放着的高级摩托车全用塑料布紧紧捂着,落满了灰尘。李纲说,那些表现好、资历老的警察都被优先调回派出所了,留下的要么是像他一样的新进大学生,要么就是非在编人员,他们没什么事可做。
而在鼎盛之时,交巡警平台却是另一番模样。“我们分为早班、中班、晚班、备勤、轮休五班,每班8小时,0点到8点,8点到下午4点,4点到第二天0点各一班。”李纲开始时还觉得新鲜,后来,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夏天地面温度50度,虽然平台也有空调,但管用的范围有限,也不能一直吹,吹久了还伤身体,冬天也是一样,冷得可怜啊。中暑感冒是家常便饭,我好多同事都带病站过岗。”
“过去上面压得凶,甚至连做多少件好事都有要求。无论如何,底下的人都必须满负荷投入,但这跟弹簧压缩是一个道理,不可能始终保持同样的状态。”
所以说,当“打黑”渐次平反,“王氏交巡警”的缔造者也身陷囹圄,基层警察的神经不再紧绷,交巡警的威慑力还有多大?答案或许已经明朗。
车牌尾号718的出租驾驶员佐证了这一点。上周,他连续去几个平台打印违章罚单,但值勤的却都宣称“打印机坏了。”
“很多乘客跟我抱怨,说现在的交巡警太不像话,但凡碰到麻烦点的问题就说‘不该我管,去找派出所’,王立军在的时候哪敢像这个样子?”驾驶员滔滔不绝,记者转头看向李纲,他把眼神匆忙地避到了窗外。
大炮打蚊子
交巡警平台的花费是不菲的。记者从一名消息人士处获悉,1个固定平台造价约为30万元,而其每年所产生的运行费用则将近80万元。“曾有某发达地区来考察,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财力最多撑3年。”
不过,在警界人士看来,如此巨大的开销显然是在用大炮打蚊子。
“它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功能屈指可数,无非只是处理一般的交通违章和做一些简单的便民服务。”派出所民警赵麒(化名)以眼光独到而小有名气,他从一开始就怀疑交巡警模式的可行性,并且多次婉拒调往平台,“我一直想把这些意见通过某种方式表达出来,但你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条件不允许。”
在赵麒看来,交巡警平台或许提高了群众的见警率,也提高了出警速度,但未见得就能提高管事和办案率。
赵麒说,警种混搭非但难以起到协同作用,反而减低了各自的专业水准。“本来刑警负责刑事案件,治安警负责治安案件,交警专管交通肇事,现在可好,全部统一到交巡警名下,一人饰几角,啥都管,完全是乱弹琴。”
而且,交巡警队伍的大肆扩编,让许多非专业、非警界的人员充斥到平台,甚至一些考古专业的大学生、事业单位的保卫处人员也被收编。“想靠他们破案?‘瞎猫撞上死耗子’还差不多。”赵麒略显激动。
2011年8月,江北区观音桥商圈浩博天庭写字楼发生入室抢案,数分钟内楼下便聚满了几十台警车,但嫌犯吴华却依然顺利逃脱,直到3天后才在渝北回兴的居民区内被特警抓获;而在人们更为熟悉的周克华案中,最后还是靠派出所民警扮演了一锤定音的角色。
可以说,交巡警平台的社会效应轰轰烈烈,却难以得到可持续的长远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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