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成事实”
一个大型水电站,仅仅是工程而言,就动辄上百亿。在新的长江流域规划从2003年修编到报批的近十年间,一些水电站已经上马,已经投入巨资成为“既成事实”。
而同时,在国务院尚未批准和正式颁布新的《规划》的情况下,主管部门就已经一个一个地开始核准这些水电站的建设。
在核准之前,各大水电站的营房建设、库岸公路、移民工程甚至主体工程,都已经展开,数亿、数十亿的钱砸了进去。
2009年12月,本刊记者第一次沿着金沙江,穿过阿海、金安桥、龙开口、鲁地拉、观音岩等水电站黄沙漫天的库岸公路和施工工地时,当时这些水电站没有一家获得全套的手续。
鲁地拉、龙开口两个水电站正因为环评未通过即截留被环保部叫停。本刊记者于2009年12月27日在龙开口水电站工地现场看到,大坝是在紧张地浇筑,并未停工。
2008年10月31日,在龙开口水电站首仓混凝土浇筑仪式上,华能澜沧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张之平,在留言簿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祝中国水电八局龙开口项目创造了开工即达到月开挖强度120多万方的奇迹,25万立方米的混凝土生产系统5个月建成的奇迹!”
3年多以后的2012年3月初,本刊记者从官方媒体获知,龙开口水电站刚刚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
阿海水电站于2011年2月28日获“准生证”,“开工仪式”比该工程的大江截流晚了2年零一个月。
金安桥早在2007年未经批准就动工受到国家发改委办公厅质疑,他们的“准生证”是2010年才拿到的。
“中国水电开发,一定意义上讲是学苏联的,早期规划的思想都是苏联那一套,与西方国家还是有差距。” 曾经是三峡工程审查设计专家组成员的清华大学水利专家府仁寿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所谓的“苏联模式”,在金沙江河段的规划上得到了体现。如果规划的25级水电站全部建成,那么整条金沙江就会成为一个连着一个,库头接着库尾,“不浪费一米水头”的水库链。也就是说,长江这一河段,3300米的落差势能全部会被利用起来。
这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叠加效应,谁能解释清楚呢?本刊记者从三峡集团公司工程建设管理局获知,即便是在金沙江下游开发四级巨型水电站的三峡集团公司,做的也是自己公司开发区域内的检测和研究,包括水污染防治、地震监测、库岸稳定监测等。还没有听说,有独立的部门或者机构,对全流域进行监控、调查和模拟计算。
1990年制定《长江流域水资源综合规划》的时候,由于历史阶段的原因,生态和环境的因素还并没有成为重要的权衡因素,然而,2003年开始修编《规划》,最初设定是要把生态问题考虑进去,但是修编几年下来,水电站取消了两个,又加进去了两个,像小南海水电站也在争议声中保留了。
水战的大江截留
水电建设的强势推进中,争议从未止息。
就在不久之前,媒体关于金沙江开发的质疑之声迅速受到水电部门的反击,“极端环保”、“无知”、“挑拨”、“妖魔化”等常用词再度出现于论战檄文之中。美国和欧洲的开发数字、中国的减排压力等再一次被提出作为证据和依托。
反应之强烈,类似于2010年底、2011年初那一场对环保部官员的围攻:2010年12月22日,环保部污染防治司副司长凌江在“中国水污染控制战略与政策创新研讨会”上说:“水电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火电造成的污染更严重。”
此话一出,能源局的多位官员、专家随即站出来反对。次日,中国水利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就发表了一篇题为“环保官员应该懂得科学常识和起码的逻辑”的文章,直斥凌江“不过是重复一些伪环保污蔑水电的谎言”。
环保部的官员没有再继续公开回应,而其某司一位官员告诉本刊记者,这不是一个讨论问题的氛围,一上来就是“唇枪舌剑”的感觉。“我们看一个人的观点,可能真的不能断章取义。”
“在这样无休止的口水战中,概念一直就在被偷换。”曾经也被冠以“反坝”之帽,但坚称自己并非“反坝人士”的翁立达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翁立达是长江水资源保护局前任局长,教授级高工。他说:“真正的问题不是开不开发水电,而是目前的水电开发是不是失控和无序,是不是太急功近利?”
府仁寿亦告诉本刊记者,水电开发的症结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经济利益和部门利益占了主导。这是我们应该在政策和管理层面好好反思的。
“‘欧美数字’不可以简单地作为中国水电发展的参照系,因为这个比较并不成立。”府仁寿告诉本刊记者,不同国家的电力发展模式是不一样的,每条河的具体情况也不一样。
以挪威为例。挪威是一个山区小国,也没有什么大江大河。而邻国荷兰是一个平原国家,荷兰修了很多火电站,火电站的峰谷调节能力很差,半夜里电能过剩。于是挪威修了很多抽水蓄能电站,山顶一个池,山下一个池,半夜里低价把荷兰的电买过来,抽水发电,白天高峰时段再把电高价卖出去,赚取差价。
“抽水蓄能电站对环境的影响很小,跟截断大江大河的高库大坝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府仁寿说,所以,如果用挪威水电资源开发量已经达到“90%”的数字来对比中国,尤其是对比中国大江大河河道上的水电开发,是并不科学的数字游戏。
在争议的过程中,在各种手续、批准将办未办之时,一个又一个巨型工程已在金沙江上将滚滚江水截流了。
地方政府的算盘
小南海水电站位于长江上游川江段,上有向家坝,下有三峡,同为三峡集团公司所开发。因为库区的位置与长江珍稀鱼类自然保护区有重叠,所以长期以来受到强烈质疑。
但是很快,这个保护区就被上报“调整”并获批,水电站大坝的设计选址不在“调整”后的保护区范围内。
四川地质局地调队总工程师范晓告诉本刊记者,如果说“水电至少比火电好”、“国家发展的能源刚需”、“中国的减排压力”是建设水电站天经地义的理由,那么根据他的考察,至少在小南海,这些理由不太能站得住脚了。甚至从经济角度讲也并不合算:低水头电站,单位千瓦时造价过高,淹没成本也大,移民也多,三峡集团公司很难有多少利润可图。
他告诉本刊记者,因为三峡大坝蓄水以后,作为库尾的重庆受到了较大影响。朝天门的航运由于水库卵石的淤积而丧失了功能,气候也受到影响。三峡集团公司为了弥补重庆的损失,并且也不愿意看见在向家坝和三峡之间插入由别的公司开发的水电站,这样不利于这段水资源的统一管理和调度,所以答应了开发小南海,与重庆合资建设。
对于范晓的说法,三峡集团公司工程建设管理局一位官员亦表示认可。该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小南海,我们一直不想建的,但是重庆想建。重庆是三峡的库尾,做出了牺牲,你要对他有所弥补。小南海不是以发电为主,用中性一点的话说,是为了‘综合效益’,为了地方经济发展的需要。”该官员也认可小南海水电站会直接影响到长江上游最重要的珍稀鱼类保护区。所以,3月底的奠基仪式,也是非常低调地进行。且三峡集团公司对小南海一直秉持“不宣传、不报道”原则。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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