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跨越了岁月的图像迅即传遍网络,赞美纷至沓来。11月11日,以色列驻上海总领事馆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已找到这些老照片中的五位当事人,他们依然健在,并愿意向大家讲述照片拍摄的经过。他们的故事,以及这些神态鲜活的老照片,又将大家带回半个多世纪前的上海生活。
从擦鞋匠到摄影师
最早见到这些照片的中国人,是上海社会科学院犹太研究中心主任潘光教授。
今年3月,在以色列访问时,以色列著名摄影家艾瑞斯女士告诉潘光,曾经有位在中国生活过的摄影师,带回来很多老照片,拍摄得非常精美。她坚持让潘光去看看。
潘光联系到了这名摄影师的继子莫舍・德克斯勒,并登门“拜访”了这些老照片。总共有两万多张,多数都已泛黄,有些还有虫蛀或霉斑,每张背后都有摄影师的签名――Sanzetti。这个名字对于潘光来说似曾相识。早在2007年,潘光发表的一篇题为《犹太人创办上海名特商店》的文章,其中就提到了这个名字:“著名的‘沈石蒂照相馆’,又称瑞泰照相馆,是由俄罗斯犹太人沈石蒂创办的????”
两万多张照片,潘光只能草草地浏览,其中超过一半是当时在上海的外国人,还有外国模特的裸体照,在中国人的照片中,潘光发现了电影明星周璇和胡蝶,还有当时的一些达官贵人。
对于一个自小生活在上海的人来说,这些老照片让他想起了旧日上海的味道和时光。回国后,潘光便向上海市外事办和以色列驻沪领事馆建议,为这些老照片办个展览,以纪念中以建交20周年,艾瑞斯女士、莫舍・德克斯勒先生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于是,便有了半年后这些照片的回归。
对于德克斯勒来说,让自己继父的遗物,再次回到他人生的起点,既是对他的纪念,亦是对他的告慰。“他总是说,在上海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1922年,一个名为Sioma Lifshitz的犹太青年随父母到达了上海。他只有20岁,出生于乌克兰,他的父亲是名中学教师,母亲则是全职太太。那时正值十月革命后不久,大批犹太人从统治亚欧北部的广袤国度向外转移,其中一部分便转移到了中国东北部。Sioma Lifshitz一家是这次移民潮中的普通一家。他们先是到了哈尔滨,后来又向南到了上海。
抵沪后,Sioma Lifshitz便为自己换了个更易发音的名字Sam Sanzetti,懂中文后,他拥有了一个中文名字“沈石蒂”,这两个名字后来伴随了他一生。
和许多初到上海的犹太人一样,沈石蒂两手空空,一无所长。据潘光教授研究,他最初在一家美国人的照相馆外擦皮鞋,老板觉得他勤恳可靠,便雇他在照相馆打杂。这个有心的“小学徒”于是在照相馆学会了照相技术。但据莫舍・德克斯勒说,沈石蒂晚年告诉他,初到上海时,他在工厂做工,年纪稍大一点,便开始以摄影为生。
无论如何,到1927年时,掌握了娴熟的人像拍摄技巧的沈石蒂自立门户,在南京路73号开设了“上海美术照相馆”。南京路是当时上海最繁华的路段,毗邻外滩,也是当时上海照相馆云集之地。
目前找到的唯一一幅照相馆外景的照片显示,这个照相馆在一幢大楼的二层,占了四个窗子,在一家首饰钟表店和铃木兄弟商会的楼上。照相馆的牌匾很长,不仅贯穿了整个影楼外侧,还拐到大楼侧面。沈石蒂慵懒地坐在一个窗台上,略带微笑地望着窗外,他的六名员工则挤在另外两个窗口,有人兴奋地招手。
沈石蒂的老照片人物表情自然,用光柔和,背景素雅,就像一幅幅油画。那时还没有彩照技术,因此部分照片采用了当时流行的上色技术,使照片中的人物更加鲜活。
沈石蒂晚年向莫舍・德克斯勒介绍说,当年照相馆的最初顾客是在上海的外国人,名声渐响后,中国富豪、社会名流、电影明星也纷纷找上门,沈石蒂照相馆也渐渐跻身超一流行列。
这个曾在街头擦皮鞋的年轻人生意日渐兴隆,一连在上海开设了四家照相馆,他晚年接受采访时介绍:最兴旺时,在上海市中心的工作室有11间房,雇佣了31个职员经营店铺。
德克斯勒说,成功了的沈石蒂当时有汽车,有专职司机,有自己的厨师,却一直没有自己的住宅,他始终住在酒店里。他晚年还提到,当年上海,他有个美国室友,是个军官。还有个日本室友,帮他管理工作室的对外业务。
在德克斯勒看来,沈石蒂乐观、开朗、好奇心很强;他热爱和人打交道,精通俄文、英文和中文;他喜欢音乐,会唱很多英文歌和俄文歌。在德克斯勒和沈石蒂相处的几十年中,沈石蒂总是忙忙碌碌的,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德克斯勒因此相信,沈石蒂在上海的生活应该也是丰富多彩的。
在为数不多的沈石蒂本人在上海的照片中,这个个头不高的年轻人始终保持着开朗的笑容,粗重的眉毛在宽阔的额头上尽情地舒展着。他似乎很喜欢和中国人一起照相。有一张,他和一些中国孩子排队坐成一队,后面人的腿架在前面人的身旁,沈石蒂则充当“火车头”;还有一张,沈石蒂在拉黄包车,而黄包车夫坐在车子里,胳膊悠然架在扶手上,周围的人都开心地看着他们笑。
他就像个导演
在沈石蒂的生意日渐兴旺时,由于德国排犹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从欧洲辗转到上海的犹太人越来越多。据统计,至1937年夏,定居沪上的犹太人约有1000到1500人,大多是有专业知识的知识分子,譬如奥地利医学家韩芬,奥地利心理学家施托福尔,德国作曲家沃尔夫冈・弗兰克尔、俄国钢琴家・H・马可林斯基和阿达・勃朗斯坦夫人(傅聪的老师)等。
上海沦陷后,日本当局将部分来自德奥等国的约1.4万名犹太人强迫居住在位于提篮桥附近,并将其命名为“无国籍难民限定居住区”,这里后来被称为“隔都”。
作为早期移民,沈石蒂没有被强迫去“隔都”居住。但沈石蒂向德克斯勒透露说,上海的日据时期,他曾被日本人逮捕过。沈石蒂始终没搞清楚被逮捕的原因,因为日本人开始拷问他时,他便开始唱歌。在场的一个日本军官对其余几个日本士兵说:“一个在这时候还能唱歌的人不可能是个罪犯。”于是就把他释放了。
不知有多少照片拍摄于这段艰难的时期。但可以设想,战事不顺,经济萧条,亡国阴影下,瑟瑟寒风中,整理衣装到照相馆去拍一张强作欢颜的相片,大概既寄托一种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又是优雅、体面、自尊的上海精神写照。
1945年9月3日,日本投降,战争结束,“隔都”也正式解放,由于之后的政治形势、经济形势以及国际关系,主要是1948年以色列国成立,上海的大部分犹太人都离开了。据潘光教授统计,至1957年时,还住在上海的犹太人,只有100人左右。
沈石蒂就是坚持到最后的这100名犹太人之一,他的照相馆也还在营业。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