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饥饿
发现受训者经常有晕倒的情况,“法制培训中心”找来乡医或是精神病专科的医生,量血压,定期体检,但很少有人能吃到药。每到晚上,许是怕受训者出现身体意外,常常半夜里把他们挨个儿叫醒一遍。
多位受训者回忆,市里等一些管信访、政法的领导都出现过这里。看到“法制培训中心”无任何关押文书、被关的是无任何犯罪行为的人,有几位领导要求废止这一非法场所。
关鑫磊曾对受训学员讲,“法制培训中心”是县里设立的,自己只是行使一种职责。放出来的条件是要叫学员“息诉罢访”为止。但这无标准可言,即便认为表现得好,离开时,保证书、申请书、保证金和担保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被培训的日子里,也并非每一刻都是绝望的。工作人员里,一位姓江的中年人让大家感到一点短暂的温暖。他会为这些时刻锁在房间里的人偷偷给予照顾,同情泛在他的眼睛里。
遇中秋节、春节,才有点加饭,有时中午添加一点蒸米饭的汤。而罕见地组织学习,组织打麻将、扑克等活动,包括那次吃了几个野菜饺子,都有保安在一旁拍照。
在院子里栽树,种蒜苗,帮工作人员倒垃圾是学员最可期待的事,这才可以呼吸到院子里的空气,有机会看到防暴犬“拉索”啃骨头的样子。自然这属于一种特别奖励。
2009年第一场大雪之后,屋子里顿时冰寒侵骨。胥灵永发现,弟弟胥灵军仍穿着刚进来时的那件脏污的T恤衫,一条单裤,光足穿着凉鞋。而胥灵军并不特别,其他人大都穿着凉鞋,单衣薄裤,有人脚后跟冻得流血。胥灵永身有重疾,工作人员才找来四条单裤,让他套穿着御寒。他脱下一条裤子,连同一件旧军装,求人送给了弟弟。
几个月前,胥氏兄弟等7名伤残退伍军人同意了县里每人每月发给800元生活费,外加安排廉租房的安置办法,后来,其他5人相继离开了,胥氏兄弟也写了不再上访的保证书,但仍对他俩实施关押。据胥灵永说,关鑫磊曾瞪着眼睛当面说,要用最原始的办法对付他们兄弟俩。
2009年深秋的一天早上,经获准,胥灵军和胡彦平在六七个人的跟随下,抬着大塑料桶走出大门外倒垃圾,在垃圾堆上看到半个桔子,它烂得发了霉,胥灵军扑上去,捡起来就吞进嘴里。胡彦平目睹有人冲上来,将胥灵军嘴巴里的桔子掏了出来。这以后,就不准他出来了。
2010年3月初前后,胥氏兄弟被安排在了一室。胥灵永的双腿已经变得僵硬,连饭都不能打,才让胥灵军日常照顾哥哥。
饥饿不断消耗着肉体,胥灵军的大腿和小腿几乎一样细弱,那形象很吓人。
早上,胥灵军迟缓地给哥哥擦脸,用双拳无力地帮哥哥捶打着腿部。接下来,有人用喇叭命令他,让他背哥哥在屋里转圈圈,一两圈后,胥灵军用尽了残力,脚下却不听使唤,有时会重重摔倒。
喇叭里随即传来的呵斥声被大家都听到了。胥灵永不忍弟弟受体罚,他滑下身体,兄弟俩一起扶着墙完成规定数字。
当两个瘦骨嶙峋的身体并排紧挨坐在床上,还能彼此获取温暖。虽然有禁令,但晚上,胥灵军还能找到机会,弱声弱气地对哥哥说,等他出来了,到西藏买些虎骨和羚羊角,彻底为哥哥治病,还要带哥哥去甘肃吃最好的羊肉和揪面片。他们都想把注意力从饥饿里引开。
而房间的阴影中,胥灵军的动作是那么艰难吃力,还有胥灵永亦是无力动弹。胥灵军已经端不起一小盆水,他在床上叠被子的动作,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因为被子没按规定叠好,他又被罚不能吃饭。
有一次打饭时,胥灵军看到走廊的桌子上撒有几根面条,拨拉到碗里,准备回房,结果碗被关鑫磊打翻在地,胥灵永回忆说,从2010年起,改为一日三餐,中午多供应一两饭,但他们还是太饿。
胡彦平说,有天晚上,胥灵永有病,另外给他做了一点饭,碗中的热气在兄弟两人中升起,带有一种本能,胥灵军尝了一下看烫不烫,躲在门外的一伙人将他抓到另一房间,逼他承认,是他一直偷吃哥哥的饭,才让哥哥的腿不能动。胥灵军音调凄切直喊“冤枉”,脑门在地上碰着,血流了出来。
胥灵军患重感冒,从床上摔下来,才给他输了液。胡彦平给他们兄弟俩端饭,她看到胥灵军闭着眼睛,说自己“饿得很”,而他的哥哥则吞声饮泣。
死亡的阴影步步逼近。胡彦平和胥氏兄弟的房间是门对门,她回忆,胥灵军临死的前两天,早晨刚打了饭,正转身时晕倒了,盛饭的塑料碗摔出了老远。有人揪住他的后脖领,试图将他提起来,但不成功,最后几个人架起他回了房。
2010年3月17日,兄弟同处一室18天左右。这天早晨,胥灵军忽然盯着墙上的铁窗,说了三遍“杏花开了,红红的”。胥灵永努力地接近那窗户,看到的只是一个刚发了芽的树冠。
那天晚上,胥灵军要水喝,值班的人不允许。“哥哥,我今晚太想喝水了。”胥灵军的声音很低。胥灵永看见弟弟下沉的身子异常吃力地往床上爬。“你不要紧吧?”弟弟没有回答他。
命断“培训班”
2010年3月18日早6时,胥灵永没有叫醒弟弟。听到他的呼号,关鑫磊打开门锁,将胥灵军抱着走了出去。
胥灵军以猝死走完了在“法制培训中心”9个月零4天的光阴。当天下午,县上有关领导来“培训中心”查看。晚上,胥灵永、胡彦平、武金秀等10人被送往医院救治,或被相关单位接出。胡彦平原来108斤的体重已不到65斤。
也在同一天,村干部通知胥母去维多利亚宾馆,老人嗅到不祥,有人才说胥灵军死了,尸体在县医院太平间。
大哥胥长新说,两个弟弟在“法制培训中心”期间,家人亲属多次前去探视,均遭拒绝,甚至遭打骂而回,四弟死得蹊跷,所以当天拒绝认尸,不过,他承认,第二天,县政法委和公安局的人再催认尸,家人态度就变了。
但认尸先要答应不准带手机,不许拍照条件,并要签字确认。白布滑落,胥家惊愕见到的几乎是一个骨架,最后从尸体左腿上缝有三针的伤口上,才确认是胥灵军的尸体。胥家后悔没有带着照相机拍下胥灵军的惨相。
在巨大的悲痛中,胥家拒谈解决方案。最后县里来人说,先解决活人问题,之后会给死者家属一个圆满的答复。
20多天后,县里派人逼着和胥家签协议,胥灵军77岁的母亲获得一次性救助26万元,他的妻女一次性补助44.8万元。签字时,胥家要求,对胥灵军的犯罪行为要依法查办,但这没写进协议里。
一个月后,汉中市公安局法医对胥灵军进行尸检。在尸检现场,胥长新眼见四弟的胃里没有一点食物,只有硬币大的两个冰碴块。让胥家气愤、心寒的是,尸检完毕,胥家不同意火化尸体,胥长新说,县工作组的人威胁不签字要承担责任,不给兑付补助,他们只好签了字,最后胥灵军的尸体被火化了。
此时,胥灵永正躺在病床上。当亲友们相拥而泣时,而他却显得没有什么心思。
之后,当地派出所的所长与县里的几名干部来到胥家,宣读胥灵军尸检鉴定文书,胥家人听他们念道:胥灵军的死亡是因支气管炎等疾病导致的。
胥灵军惨死后,胥家向当地检察院、法院递交诉状,但至今没有立案调查。
一次,上初三的16岁女儿到医院看望胥灵永时说,“爸爸,相信国家会有人站出来为我们主持公正。”这让他很感动。
胥灵永出院后,再次赴西安、北京上访,与以前不同,他多了一项为死去的弟弟鸣冤的使命。
2010年12月13日,再度被关进“法制培训中心”,折磨重现。4个月后,因再次患病才逃出这个令人恐惧的冷酷空间。
胥灵永出来时还带着一个托付。走出铁门的前几天,也是第二次回来的武金秀趁给走廊消毒之机,扔给他一叠卫生纸,交代胥,按卫生纸上面的电话号码,找她一个有能力的朋友,将卫生纸转交朋友,让快来救她。
胥将卫生纸藏于鞋垫内,再塞进裤衩里,偷偷带了出来。这个1米多长的卫生纸上,是武金秀好不容易写下5000多字的控诉信,多是指证自己所遭受的折磨。
胥试着打武金秀那位杨姓朋友的手机,但对方说“这是政府行为,我管不了”,后来他又发短信,但发出的短信没有任何回复。
按胥、武约定,胥出来就到武的一个朋友处,找武留的电话号码联系。然而,至今仍没有杨的来电,他开始由己推人,担忧这个身体扁塌的女人,是否还能撑得下去。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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