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龙进品是村里的第一个本科生,走出大山又走回来,在云南大理州南涧县的人民法庭任职17年。
中山村大岔路的两兄弟为了自家围墙和大门占地反目,公郎法庭庭长龙进品前往该村实地考察了解
在田间地头办案,条件只能因陋就简
带着国徽和条幅徒步去开庭是龙进品和沈武斌的工作常态
龙进品耐心倾听杨家老父亲的意见
“即使永远僻居乡野,亦无所谓。”这是龙进品在日记中的自勉。他是村里的第一个本科生,走出大山却又走了回来,在云南大理州南涧县的基层人民法庭任职17年。1993年至今,从马鹿田法庭到公郎法庭,同事们轮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一直还在。乡村社会的真实司法需求到底是什么?制度设计与乡土需求之间的契合点究竟在哪里?“乡土法官”龙进品用他的身体力行给出了一种答案。
带着国徽去办案
天有些阴,远处的山头云雾缭绕,公郎法庭庭长龙进品还是决定下乡了。中山村大岔路的一桩相邻权纠纷3月4日立案,他早就想去勘察现场,只是近期工作太多,骤然降温后又接连下雨,无奈才推后到3月底。
山路太差,下雨天路况难料,就算不下雨,去大岔路的山路,法庭唯一的那辆现代索纳塔也走不了,这还是今年才配置下来的新车。龙进品只好打电话向法庭隔壁的公郎镇派出所借车,所里也只有一辆吉普,刚巧出警去了。等待警车回来的时间,龙进品和同事沈武斌已经整理好了办案所需的东西,除了装满法律文书的公文包,还有国徽和写着法庭名称的红色条幅,这是巡回法庭的基本仪式,根据他们的经验,如果勘察顺利、案情简单,双方又都比较好沟通,案子有可能现场调解或者判决。
“公郎像口锅,出门就爬坡。”俗语一点也没错。中山村大岔路是个彝族村寨,距离镇上只有十来公里,开车却要一个多小时,盘山而上的碎石“搓板路”只到中山村委会,接下来是仅容一辆车通行的泥土路,被碾压得沟壑万千,新近的几场雨还导致了部分路段的滑坡和塌方。沿路远眺,居民点散布山间,被梯田般的旱地、茶园和核桃林环绕,出了集镇上那一小片平坝区之后,公郎镇的乡村模样就显现出来了。
这桩相邻权纠纷是大岔路杨家两兄弟的官司,老二状告老三,认为老三家正在新砌的院墙侵占了自家的出入通道。
老二很发愁,他说家里原来的通道,3年前被邻居新修的平房挡住后就废弃了,这里有一桩他和邻居间的土地置换纠纷,村委会也做了工作,最后没能解决,他只好在院墙的另一侧开了个出入口,旁边就是弟弟家的院墙,过道本来就不宽敞,现在还被弟弟家的院墙翻新占了地。“两头受影响,什么都没有了。”老三很委屈,他说院墙早就有了,因为搞新农村建设,村里承诺给补偿款才搞翻新的。砌院墙的石头从河边捡来,运上山专门请人碎成片,一个工四五十块,用了两个工,动工前村长亲自来丈量过,位置原封不动。结果开工才半个月,就被哥哥告了,农历二月十二日那天他拿到法庭传票后正式停工,可哥哥家却开工了,“赶着在过道边修了那个新大门,故意的”。
法官的到来,引来了村民围观。两家的媳妇从争执变成对骂,互不相让,兄弟俩的老父亲坐在老三家停工的石堆上抽着烟,他跟老三一家三口同住,很看不惯老二新修的大门,说“门开在这个方向没道理,这是灾祸门,不能从这里走”。表面上是院墙引发的纠纷,其实是家庭积怨的大爆发,当年的分家问题、老人赡养问题、妯娌矛盾,全都冒了出来。龙进品的现场勘察和调查了解,就在这种热闹的局面下进行。两个多小时,其实核心内容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但龙进品始终耐心倾听,注意调节现场气氛,避免双方出现过于火药味的争执。
现场调解显然是不可能了,但龙进品心里也有了底,这案子还是得调解,双方是兄弟又是邻居,矛盾没有解决就下判,不可能案结事了,反而隐患无穷。国徽和条幅没用上,但龙进品和沈武斌都不觉得是无功而返。“一个案子,反复跑上好几次才能调解很正常。”龙进品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审理的案件,主要就是那么几类,婚姻家庭纠纷、土地山林承包纠纷、相邻权纠纷和民间借贷纠纷,案情并不复杂,法律关系非常简单,复杂的是背后的人情世故。”他还觉得大岔路并不算远,“至少还有路,车能开上去,还有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要拿着国徽和条幅走进去,走几个小时也很正常”。这是龙进品17年来的工作常态,也是基层人民法庭诸多法官们必须面对和接受的现实,“马背上的法庭”不是久远的传说,而是一直都存在的真实乡土。
回到公郎镇
龙进品有一张黝黑的娃娃脸,眼镜又让他多了几分斯文书生气,当地老百姓习惯叫他“小龙”,一叫就是17年,他已经年届四十,成了云南省扎根基层法庭时间最长的大学生。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一直还在。
公郎镇隶属南涧县,已经是大理州的最南端,与临沧的云县和凤庆接壤。镇上的古老格局,曾经是以主街为界,回汉相隔,回族聚居地方叫回营村。龙进品是村里的第一个本科生,1989年从大理民中考上西南民族大学法律系,
1993年毕业后回到原籍。他先分配在马鹿田法庭,距离南涧县城80多公里;一年后调到公郎法庭,依旧距离县城50多公里。
5间土木平房、1部手摇电话、3张办公桌、4把椅子、8张小凳,这是刚毕业的龙进品在马鹿田法庭能看到的全部,他还记得:“法庭的房子是好的,但围墙已经被山洪冲掉了一半,下雨天开庭的时候都提心吊胆。”1994年调到公郎法庭之后,办公场所还是借用农机站的平房,1995年才修建了新的办公楼。人民法庭是基层人民法院的派出机构和组成部分,设立基于“两便”原则,便利当事人进行诉讼和人民法院审判案件,不受行政区划的限制,以地区大小、人口多少、案件数量和经济发展状况等作为考虑因素。南涧县先后成立过3个人民法庭,即公郎法庭、马鹿田法庭和小湾东镇法庭,但现在只剩下一个公郎法庭。
马鹿田法庭设立于上世纪80年代末,分管沙乐、宝华和无量3个乡,修在公路边,那里刚好是两条路的岔路口,一条到景东,一条到临沧,但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3个乡都有几十里路。把法庭修建在这里,是基于一种位置判断,这里是交通要道,公路会带来新的发展契机,旁边的小河也不存在水患风险。当年建法庭、修房子很简单,麻烦的是安装手摇电话,要从无量山上专门牵一条线下来,仅此一项就花费1万多块。预期中的发展一直没有到来,雨季的山洪反而先掏空了地基,法庭成了危楼。马鹿田法庭1997年撤销,当初旁边的四五户村民,现在也只增加到十来户。
小湾东镇法庭的设立,是因为西部大开发中的小湾电站项目,上万建筑工人进驻,带来另一种繁荣的契机,当地政府与电站共同出资,在那里修建了新的办公楼,把管辖此地的新民乡政府搬了过来,可是这里山势陡峭,并不适合居住,村民的生活和集贸中心并没有随之转移,还是原来的老集镇上。等到电站竣工,工人撤走,这里迅速冷清下来。2007年法庭修好,南涧县法院曾经任命了一个庭长,还没有赴任就调任大理州中院,此后也再没派驻法官,办公楼目前交由新民乡政府使用。
唯有公郎法庭,虽然1980年设立后仅1年就停止办公,但1988年恢复办公后,正常运转至今。公郎镇在无量山深处,镇上的主街曾经是大理到临沧的必经之路,可是上世纪80年代修建漫湾电站和大朝山电站,国道214改道无量乡马鹿田方向之后,公郎镇一度成为死角,原有的道路塌方失修,坐车从镇上到南涧县城都要八九个小时。龙进品上大学那年,从昆明到成都只用了1天,从镇上到昆明反倒用了2天。4年后他毕业,公郎镇闭塞依旧。交通条件的改善,意外地得益于近些年的两个项目,小湾东镇的电站建设和大理祥云到临沧的祥临公路。祥临公路穿山填土取直,再次途经公郎,现在开车从镇上到县城只要40多分钟,到昆明也就五六个小时。
作为南涧县目前唯一的人民法庭,公郎法庭的管辖区域包括公郎镇、小湾东镇和碧溪乡,辖区常住人口5.6万多人,世居彝、回、白、苗、布朗等14个少数民族,辖区面积540多平方公里。今年3月,龙进品到北京接受最高人民法院对“全国优秀法官”的表彰,为了描述清楚他的工作难度,法院同事替他总结:“你一个人的管辖区域比北京的海淀区还要多几十平方公里,而且很多地方都不通车,只能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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