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上我们也发生了冲突,我们需要在当地招聘一个司机。在报纸上发布了招聘启事后,我们收到了几百份简历,前来面试的络绎不绝,虽然我们只要一个司机,可一天来面试的有几十个,很多人都是带着亲手写的简历和求职信,换上他们最好的西装,辗转乘坐几次巴士,来我们办公室递交简历,拒绝他们非常困难,安竹一个接一个的面试。我们可谓精挑细选。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安竹把一个有7个孩子,年纪58岁的老人作为首选,这让我大为光火,即使再动恻隐之心,我也无法接受一个如此年龄的老人在一个创业的公司,安竹列举了他的种种优点,例如,他不仅有很长的驾驶经验,还懂得修车,也懂得急救,他在津巴布韦的军队工作过六年。我想安竹列举的理由也许并不是他真正内心所想,这个老人总共养过14个孩子,现在还有7个孩子,亲戚养不活的孩子的都送给他了,安竹虽然职业,但是他的善良会在潜意识中左右他的决定。不管安竹如何坚持,我最后还是拒绝了。
还有一次在跟会计闲聊的时候,会计问安竹你们为什么来非洲做生意,安竹讲,他是为了不同的人生体验。会计又问他,你的合作伙伴是为什么来这里?安竹讲,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为了他们的家庭过更好的生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这个回答触动了我的神经,我质问安竹为什么会这样讲。我们明明说过,我们是想在非洲做一家能够带来改变的公司,我们不只是为了赚钱,不是养家糊口,如果仅为了家庭,我们完全不要到这个鬼地方来。
我们一次一次地冲突,身心疲惫,不过在非洲的好处是,你无法逃避,你只能面对,我们在这里没有其它可以依靠的人,我们只能一次次的和好。一次在深夜里,我们照例喝着Mosi,望着非洲深邃的星空。安竹说:我们如果是同事,就不能是朋友。刘文,你总不明白这一点,看来我们难以合作很长时间,我帮你三个月吧。
那时,我觉得,我不能失去安竹,我说:三个月不够,我要一年。
安竹想了想,他说:好,我做一年。
我要回到中国了,走之前,我细致地罗列了所有对安竹的要求,例如,恪守每天的日报,个人喝酒的消费公司不做报销,非休息日不能饮酒等,我写了很多,我想好好跟安竹谈一谈,但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发现我能选择的就是两个字:宽容。
我回到了上海,安竹留在赞比亚,他自己一个人。
五
我和安竹的关系变成了单纯的同事关系,每天的交流是日报,周报,开拓市场,招聘当地员工,我知道只要我们制定每一项任务的时间结点,那么我们就不会做得差,因为安竹是一个诚实的人,这种诚实,是非常多的中国人所欠缺的,任何时候,他都学不会去欺骗。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几个月内,安竹就拿下了当地最大的连锁零售商,我们的产品与一线的手机品牌三星华为等摆在了一起,再后来,我们销量超过了三星,再后来,超过了华为。安竹活生生的把一个来自深圳的一个山寨品牌做成了当地的名牌。
到了一年的圣诞,也许是太忙了,也许是忽略,我忘记了这个西方习俗中最重要的节日,安竹一个人在非洲,度过了一个孤独的圣诞。我至今保留着他在圣诞夜发给我的一段话,他说:刘文,我在这里非常孤独,我一个人,在电脑前,在看一部电影……从他有点沙哑迟钝的声音中,我知道,他一定是喝了很多酒,又抽了很多烟。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有些自责。
我经常翻看办公桌上摆着的长长的一排书,那是安竹决定去非洲后留在这里的,他说他非常爱上海,甚至把上海当成了他的家,但是要离开了,这些书他不舍得扔,就放在我这里,大部分是厚厚的中文书,有梁思成的建筑书籍,有台湾的小说,还有中国的科幻三体,大部分非常新,可见安竹并没有读多少。我想,也许是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读大部头的中文并不太容易;也许,安竹把过多的时间花在喝啤酒上;也许,安竹是想以后再去读。安竹会不会忌恨我呢,去了非洲,他失去了上海的人脉,中文也有可能变得生疏。他在台湾和大陆,有五年多的积累,现在失去很多。
为什么如此喜欢中文,安竹跟我讲过他读懂的第一首唐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自那次起,唐诗的美,在他的心底产生强烈的同理心,这种感受让他永远保留对跨文化的兴趣。
在卢萨卡北面,有一个小山包,名字是Leopard’s Hill, 看到这个名字,我说可以翻译成豹子山,安竹说应该叫豹丘,因为丘比山小。我非常喜欢这个翻译,丘这个字,在现在的中文中很少使用了,安竹这个翻译显得很有诗意。也许是因为他在台湾待了三年的原因。
尽管在一所优秀的学校读了经济学,顺理成章安竹在华尔街开始他的生活,可是他不喜欢,他离开了,去了台湾,学习中文。
父母希望他回去再读一个法律学的硕士,成为一个律师。安竹没有去做。他来到了上海。上海是放大版的台北,并且,放大的不太一样了,安竹解释说。
安竹讲过他想去一所美国的大学,从事中国文化的研究。可是,他发现每年申请这个职位的有一百多人,可能最终只取两个人。他觉得他的积累不够,就一直没有开始,我想,这也许是他买了那么多书的原因吧。
六
我又回到非洲去看我们的生意。
过海关的时候,即使有签证,海关人员也对我进行了刁难不让入境,他的理由是很多做生意的中国人在这里非法滞留。给安竹打了电话后,他找了一个当地人,据说这个人的哥哥是国家公安部部长,一通电话后,我过关了。
为迎接我的到来,第一天我们到酒吧喝酒到很晚,第二天早上,看上去睡意朦胧的安竹扒几口女佣做的早餐,他带上一杯咖啡,坐上车子,简单问候Good Morning后,司机就开动了车子,他养的一条罗威纳欢快地追着车子跑,安竹跟它打着招呼,车缓缓驶到院子门口,园丁熟练的把狗按倒,以防止狗跑到马路上被车撞到,然后才打开院门。可见,安竹很爱他的狗,他也教会其他人如何关照他的狗。
在车上喝着咖啡,安竹会看一份南非报纸,他讲当地的报纸他已经看厌了,大多是没有深度的文章。到了办公室,墙上贴满了公司的规章制度,组织架构,月度目标。维修人员专注的修手机,销售总监打开报表,打电话联系要拜访的客户,各项事务井井有条。我经常对安竹说,我们什么时候做到公司没有我们可以运转,那么,我们就是成功了。
安竹在联系一家印度的手机公司,想代理他们的产品;他也在跟特斯拉谈,代理特斯拉最近刚刚上市的锂电池,非洲的电力短缺,太阳能发电加上锂蓄电池,是非常好的能源方式,这会有巨大的潜力。我说,安竹,你做得好,我们不要只卖中国的产品,我们不要做成只是中国的公司。
下午的安排是全体同事去一个当地的中国餐馆,为同事庆祝生日。我们刚刚招聘了几个高中毕业的学生,他们太年轻,工作对于他们来讲没有太多的责任,就是可以每天开开心心。就餐时安竹进行了一个游戏,他在网上找了很多字谜,让这些年轻人来猜,每猜对一次会有五元钱的奖励,年青的同事乐此不疲。餐后他询问每个年青人是否已经办理好了银行卡,原来他要求每个新同事办理银行卡,要求他们每个月能够拿出部分工资存起来,两年之后,他们可以开始大学的学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