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亲生父母——或者说,在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在机场,我母亲呜咽着紧紧抱住我,仿佛再也不想放开我一样。见到他们时我既兴奋又紧张,但是,这场重聚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不懂中文的缘故,我不是很清楚发生在周围的一切。
18岁的时候我再次返回中国,这次我待了6周时间。因为学了一些基本的中文,加之岁数也不小了的缘故,我慢慢能够拼凑出关于我身世的记忆碎片。但是其中有些细节模棱两可,我或许永远也不会搞清楚真想了。我发现中国人在面对含糊不清的话语时反应比美国人温和多了。
我出生的日期可能是4月26日、4月30日或者5月5日,这取决于我相信谁说的话。对于我的家族来说,我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存在,他们叫我梦停(音译),合起来就是“梦想”和“停止”的意思。我的奶奶要求我父母不要给我上户口。她说,“在我们乡下家里面不能没有男丁。在这些地方遗弃女孩直到生出一个男孩为止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我的父母不希望这样做。我妈妈告诉我:“我求你奶奶留下你,但她拒绝了。我说,‘养个女孩也没什么不好啊’。但是你奶奶毫不让步。”
在我们家族中,我爸爸的母亲具有很大的威望。所以我的父母只能同意继续尝试生一个男孩,与此同时,这意味着我必须被“藏起来”。
在生命里的前几年,我是非法的,不存在的。在出门时我会被一个布袋包裹起来,在家时我就藏在楼上并且不能弄出什么响动,我需要呆在阴影之中。有一次我跑到了院子中,我外婆当即给了我一耳光。那时每个人都吓呆了,他们生怕我被发现。
父亲对我说,“那时候如果超生了后果是后严重的。如果政府知道了这事,你就有大麻烦了。有人会冲进你家,拿走你的粮食,他们可能做任何事,有时候毁了你家也是有可能的。”
母亲也这样说,“即便是新盖的房子,他们也会把他夷为平地。我们一直在到处躲躲藏藏。那真是非常痛苦的一段经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和方女士联系上的,他们对这件事语焉不详。不过他们告诉我,吴超,也就是我弟弟出生后,他们和方女士达成了一个协定,方女士会收养我。方女士有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兄弟,他于是成为我的收养人。我的父母会给方女士一笔钱,而方女士则会守住我身世秘密。
关于方女士的记忆,我只能回想起某些片段——我非常饿,在一个脏兮兮的地板上啃着鸡骨头。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长时间,大约100天后,我被计生委的工作人员抓到了,随后被放到个孤儿院。方女士说这是因为有人举报了我。
父亲说他试过去孤儿院接我离开,但他被赶了出来。我母亲则责备他没有做进一步的尝试。我母亲因此情绪失控,用刀刺伤了我父亲的腹部,导致我父亲被送到医院急救。最终,这也导致了他们离婚。
当后来知道什么是计划生育政策时,我很伤心。后来又听说了“重男轻女”,我一开始觉得我是性别歧视的受害者,不过和我的家人聊得越来越多后我发现,对于某些中国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逻辑——中国有很多的田地,而很多家庭的生计取决于耕种的好坏,男性能提供耕种所需的体力劳动,所以他们收到偏爱。同时男性还是父母养老的保障,对于女性来说,她们嫁入了别家门,所以她们需要照顾的是自己丈夫的父母而不是自己的父母。男性还能传递家族的姓氏,延续香火。所以某种程度上的性别歧视是根植于传统之中的,这不是男孩比女孩好这么简单的事情。
或许你们觉得我这样说起来显得过分平静了——我和我奶奶达成了和解。我很怕见到她,但是我又对这个有如此巨大能量以至于改变我生命轨迹的人充满了好奇。于是,我父母带我去了我奶奶住的地方。
“你回来了,”她很吃惊,随后领我进到她那墙壁斑驳不堪的小屋里。她笑着说我离开的时候还是胖乎乎的。之后,我奶奶坚持为那个她根本不想要的孙女做了一桌子的菜,欢迎我回家。
环视四周,看着我在中国的家庭如此艰辛的生活,我忽然觉得应该为自己被遗弃感到庆幸——如果我留下来,那本也是属于我的生活。
我的故乡衢州,也是孔子家族在南部中国的故乡。那里有著名的孔庙和美丽的湖泊。同时也是一个大街上还可以看到马的脏兮兮的城市。
尽管我的父母在中国被视作中产阶级,他们也只是过得马马虎虎而已。我的父亲在几年前一次失败的软饮料投资后失去了所有的继续。现在,他每天两点起床,把一些日常用品运到早点摊和小商店。他开着一辆破旧不堪的货车,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除了喇叭哪里都在响。在没有装修好的屋子里,地上铺着一层灰,各种电线毫无规律的盘绕在墙上,这就是我爸爸的家。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