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这一问,让朴目瞪口呆。他只好解释说,平壤在这个劳改营的南方,距离大约50英里,是朝鲜的首都,那里住着国内权力很大的人。朴说他在那里长大,然后去东德和苏联留学。回国后,他负责管理一家跆拳道训练中心。他接着描述营区外的生活,包括钱、电视机、计算机和移动电话等。他还告诉申世界是圆的。
朴讲述的大部分内容都让申很难理解、相信或者关心。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美食,因此,他不断追问这方面的内容。朴就向他解释中国、香港、德国、英格兰和前苏联在鸡肉、猪肉和牛肉的烹制上存在的哪些做法。申完全沉醉于美食的想象中,他作出了也许是平生第一宗出自内心的决定。他选择了不去告发。
朴讲的故事让他上瘾,但当他一天夜里唱起歌时,申吓坏了,他怕工头会听见。
“快停下,”申着急地说。
申从来没唱过歌。他接触到音乐的唯一经历是在农场时,听到卡车上的高音喇叭放出的军队进行曲。对申来说,唱歌令人不自在,而且存在巨大的风险。
朴问他为什么听到一首歌就这么害怕,却愿意听那些具有煽动性的说法,比如金正日是个窃贼,朝鲜肮脏不堪。
2004年12月,申开始想着逃跑。朴所表现出的那种精神、尊严以及讲的那些故事,唤起了申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失去了什么。14号劳改营不再是家园;它是个囚笼。他现在有了一个走南闯北的人帮助他逃离。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并且有些疯狂地乐观。申负责想办法闯过电网。朴负责带路逃往中国,然后在朴的叔叔帮助下转去韩国。在提出两人一起逃离的想法之前的那几天,申心烦意乱,寝食不安。也许朴会去告密,自己也会像母亲和哥哥那样被枪毙。即使朴表示赞成后,申仍然疑虑重重:他能出卖自己的母亲;朴为何不能出卖自己?
但无法抑制的兴奋战胜了恐惧。生平第一次,他有了盼望实现的目标。每天一起干活的时候,他们便不停地悄声细语,谈论着在中国正等待他们的饕餮大餐。他们决心已定,如果被发现,朴可以用跆拳道把那些看守除掉。
申从狱友那里偷来一些衣服,然后静待时机。机会来了。过年时,厂里难得放两天假。申在12月底得知,他们这个维修小组将在1月2日去铁丝网附近的山上剪树枝并收集木柴。
申最后一次去看望他的父亲。两人的关系一向疏远,而且越来越冷淡。他们在沉闷的气氛中一起吃了年夜饭。申对逃亡计划只字未提,也没有特别的告别举动。申不由得想到一旦狱警们得知他已逃跑,就会找到他父亲,然后把他关进地下监狱。
第二天清晨,申、朴以及其他25名囚犯出发去山上干活。他们几乎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大约海拔1200英尺。太阳照在厚厚的雪上,很耀眼。警戒塔在铁丝网北面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处,看守们端着自动步枪在内侧巡逻。申注意到巡逻的间隔很长。
申和朴决定等到天黑再行动,那时狱警们会很难追踪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在4点时,他们开始一边剪着树枝,一边悄悄向铁丝网那边靠近。申发现他们面对的是10英尺高的高压电网。
“我不知道行不行,”朴悄声说。“我们能不能另选时间?”
申怕还要等几个月,甚至几年,才会有另一次机会。“咱们跑吧!”他大喊着,抓住朴的手。他滑倒了,朴先跑到了电网边上。他曲身试图钻过最下边两根铁丝之间的空隙。申看到闪烁的电火花,同时闻到一股肉烧焦的味道。在他站起来之前,朴就一动不动了。他的身体压在下面那根铁丝上,撑大了电网间的空隙。此时已不容一丝犹豫,申快速跑过去,爬过朋友的躯体。在他即将全身通过电网时,他的双腿从朴的躯体滑了下去,碰到了高压线。
他爬过去之后,朝着山下狂奔。大约跑了两个小时。他没听到警报声,没有枪声,和喊叫声。他喘息稍定,便注意到裤腿外黏糊糊的。他卷起裤腿,看到了血,这才知道自己被严重烧伤。天很冷,远低于华氏10度(相当于摄氏零下12.2度),而且他没穿外套。
在电网上被电死的朴,没告诉他该怎么走才能到达中国。
申看到一间农舍。他破门而入,发现屋内一件军装。他换了衣服,于是,他不再是逃犯,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衣衫褴褛、营养不良的朝鲜人。
在申爬过电网,逃进雪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出生在朝鲜关押政治犯的劳改营中的人成功逃离。从目前能确定的事实看,他仍然是唯一成功脱逃的人。
他现年23岁,不认识任何人。逃亡期间,他在猪圈里、稻草堆上和货运火车上过夜。吃着任何可以找到的东西。他偷东西并在黑市上交易。有人帮过他,盘剥过他,并且出卖过他。他双腿疼痛,饥寒交迫,但内心振奋。他感觉自己就是个落入地球的外星人。
2005年1月下旬,他走了一整天—大约18英里—沿着图们江寻找能让他进入中国的河段。他假称自己是当兵的,用饼干和香烟贿赂边境上的岗哨让他通过。“我在这里都快饿死了,”他听到最后一个士兵说。看上去他大约16岁。“你有什么吃的吗?”申给了他粉肠、香烟和一小袋糖果。
这段河水比较浅,结着冰,大概有100码宽。他开始在冰上走。半途中,冰层破裂,冰冷的河水浸湿了鞋。然后,他匍匐着进入中国境内。
他在韩国生活了两年。作为一家美国人权组织“自由朝鲜”(LiNK)的代表,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南部生活了4年。
他现在的名字是申东赫。目前身体状况总体良好。但在他身体上,印刻的是他在劳改营的苦难中成长的过程,朝鲜政府一再否认存在这类劳改营。由于缺乏营养,他长得矮小、瘦削—仅有5英尺6英寸高,体重120磅。他的胳膊因为童年高强度的劳动而弯曲。他的腰部和臀部满布伤疤。他的踝骨因戴脚镣而变形。他右手上的中指没了。他的胫骨在穿过铁丝网时被烧残,但却未能阻止他逃离14号集中营。
文章选摘自《逃离14号劳改营:一个朝鲜人逃往西方自由世界的惊险历程》,作者:布雷恩·哈登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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