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曾向国内一家网络安全公司的创始人赵伟咨询过蓝翔成为肉鸡的可能性。赵伟在网络安全领域小有名声,甚至被怀疑过是那次攻击行动的参与者之一。赵伟说,老任讲的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养鸡是黑客的日常工作,也是攻击的基础,攻击必须先找跳板。不光是蓝翔,国内很多大公司网络安全防护意识和手段都很原始。黑客首先就找那些老弱病残下手。”
即便这些都说得通,但老任的身份还是让人好奇。我问起他的过去,老任对这些倒没什么忌讳。八十年代,蓝翔技校的创始人荣兰祥和济南军区 55151 部队合作办技术培训学校,校址就在部队大院里,老任那时正在这个部队服役,认识了荣兰祥。之后,老任转业到地方工作,退休后就被返聘蓝翔技校,至今已有 8 年了。
老任说他挺喜欢机房的工作,虽然杂事多,但不像教课那样累,况且教课老师的待遇并不高。他觉得年轻人不见得能干得好机房这个看似简单的清洁、维修和防盗工作。
我了解的信息和老任说的一样,蓝翔曾经跟部队合作办学,在部队经商的浪潮中被“收编”:部队提供更大的办学场地、部队也介入学校经营管理,荣兰祥自己也成为部队的职工。1998 年,中国军队被中央军委命令退出商业领域,技校重新回到了荣兰祥手中,并在天桥区建了新校舍。脱离部队后,蓝翔技校还“带着部队的一些家属和职工”。
直到现在,蓝翔技校也基于专业特长,跟部队进行一些培训项目的合作,像电工、汽修。每年有不同专业的高级技工班毕业生入伍,成为技术士官。荣兰祥很乐意讲述他和部队之间的良好合作关系,地方企业拥军是被政府所鼓励的。
在蓝翔的二十几天里,我一直想接近陈伟忠,向他打探些情况,我提出去他住处,被他拒绝了。我怀疑蓝翔的老师中可能有人会是黑客。对于陈伟忠的冷淡,我开始以为是他对我抱有警惕之心,后来才听同学说,陈伟忠这样级别较低的老师,连间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几个老师住一个宿舍,根本没什么独立的空间。
一天中午,我回到宿舍,有点意外地看见陈伟忠坐在床边和一个学生下象棋。我凑过去,看他们下完那盘棋,和陈伟忠聊了起来。他宿舍的下水道坏了,为了躲避臭味,午饭后就到我们这儿来了。
他问我原来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自己是摆糖水摊的,一直对计算机感兴趣,被蓝翔技校有黑客的传闻吸引,以为网络技术会教黑客攻击手段。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我这个级别,我估计没有机会了解到那些事情。网络技术是程甲老师教。程老师是咱系老师中工资最高的,比系主任工资都高。” 陈伟忠说。
程甲为什么能拿全系最高的薪水,他会是黑客吗?我想多打听一些程甲的信息,但陈伟忠说他仅见过程甲几面,没有太多交流。他只知道程甲是计算机系唯一的重点大学毕业的老师,技术很好,但是平时很少授课,专门管理学校的网络中心。
我后来联系上了程甲,那是我从蓝翔逃出去之后的事儿。我也想等到程甲给我讲课的那一天,但不可能,那还需要 6 个月。我向赵佳要了程甲的手机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借口是请教专业课程以及就业出路。电话那端,有他孩子的吵闹声。他操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给我介绍网络技术专业以后可能会讲到的一些内容,和我以后可能的出路。
他告诉我,学生毕业后从事技术工作的很少,能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找到工作的也很少。“咱们的学生还做不了软件开发,但做实施是没问题的。”
我又问起他的工资。全系首屈一指的薪资,其实才不到6000元。程甲从山东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做过程序员,2008 年到蓝翔技校。他也想过要离开蓝翔,北京一家开发医疗软件的公司曾经高价挖过他。但考虑到家庭,他暂时留了下来。“软件行业总出差,家里有个孩子,走不开。”他说。
我向他表达对黑客的好奇。他听完,笑了,很干脆地说:“黑客违法,学校不教。咱们这确实没有黑客,谷歌攻击也不是咱们做的,咱们也没有那么高水平的人。”
我追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给我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蓝翔技校黑客风波。
2010 年 2 月,通过网络关键词监测系统,蓝翔技校发现自己成为爆炸性新闻的主角之一。震惊之余,立即排查,发现 4 楼机房有一批计算机中毒—具体何时中毒不得而知—可能被人作为发动网络攻击的中转站。从程甲的说法来看,这并不是像老任描述的那样,“机房以前没有外网”。
“有些机器变成肉鸡了,就是能够被别人随便操控的机器。他们通过咱们的计算机攻击美国的服务器,美国那边就以为是咱们攻击的。闯入别人的电脑都显示一个 IP 地址,都来源于蓝翔技校,但具体是哪一台就没办法区分了。”
从谷歌的声明来看,攻击者的方法是,通过“钓鱼邮件”将 Gmail 用户引向诈骗网站,诱骗他们透露邮箱的用户名和密码,从而得以阅读并转发受害者的电子邮件。在这种情况下,通过追查原始攻击源来证明清白是不现实的,即使查出前一级发动攻击计算机的 IP,它们仍然有可能是一批“肉鸡”。蓝翔技校迅速切断了与互联网连接的总接口,断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当时怀疑中毒的一批电脑目前已经更换,无迹可寻—当时的电脑也是方正文祥。
我向程甲问起,《纽约时报》的文章提到蓝翔有个乌克兰教授,可能是黑客。程甲在电话里否认了这点:“哪有外国老师,全他妈是中国人。”
第二十天,我全部的所思所想是如何逃出去,尽快结束这个玩笑—花1万块钱,用物理行为去核实一个技术问题。我曾精心策划过两次请假:我到校半个月没有洗过澡,要求去学校对面澡堂洗浴,学校的浴室近一年没有开放过;老家新农村建设,房屋改造,需要我本人签字,但都没有被批准。在一次集体劳动时,我得到通知,学校决定加强出入管理,不允许任何学生出去,但没有公布这样做的原因。我知道以请假回家为理由,彻底消失,是不可能了。
只能寻找所有可能突然出现的人间蒸发机会。
第二天,气温罕见地蹿升了10度,午后阳光刺眼,大多数学生正在午休。我原本准备打一杯开水,再去机房找老任聊聊。去的路上,我看到校门开了一道小缝儿,没有任何犹豫,我冲向那道门缝儿─马上离开!我加快脚步径直往外走,两个门卫的大声质问被甩在耳后。出了门,我沿马路一直向南走,跳上一辆正在驶过的三轮摩托车,坐在挡板上。我在蓝翔技校的学习生涯正式结束。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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