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新疆师范大学首次获得大学生联赛冠军;今年,有6名维族球员在中超中甲踢球,巴力在国奥队的表现令人惊艳。新疆足球资源仿若在一夜之间突然井喷。
去年,新疆师范大学首次获得大学生联赛冠军;今年,有6名维族球员在中超中甲踢球,巴力在国奥队的表现令人惊艳。新疆足球资源仿若在一夜之间突然井喷。中国足球在低谷中重新往上爬的时候,新疆足球成为了新鲜的补充资源,这成为一个有趣的现象。为了探究现象背后的本质,南都记者赶赴新疆进行了为期近半个月的采访,挖掘出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同时,也让我们对新疆足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专题采写:南都特派记者丰臻发自乌鲁木齐
足球角落的热烈与冷酷
摘要:阿布都外力回到伙伴中间,重新感受到以往的无拘无束,腼腆消失了。隔壁准备上高三的小姑娘,小区门口饭店的老板,开车往返于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的司机,路旁伊斯兰餐厅里的老板和伙计,都是他的熟人,他用不着察言观色,不怕雷池。
1 阿布都外力回家
阿布都外力回到伙伴中间,重新感受到以往的无拘无束,腼腆消失了。隔壁准备上高三的小姑娘,小区门口饭店的老板,开车往返于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的司机,路旁伊斯兰餐厅里的老板和伙计,都是他的熟人,他用不着察言观色,不怕雷池。
7月中旬阿布都外力回了一趟家。上次开着他父亲那辆白色吉普车跟兄弟们在克拉玛依几乎没人的街道上兜风,已经是七个月前待业的时候。路旁的白杨大概没怎么变,但他的心绪比以往绷得紧。他那位在第七小学当体育老师的朋友努尔夏提说:“他不像以前那么开心了,这次回来很失落。”
这是阿布都外力回来第二天,在一个叫古城的伊斯兰餐厅的兄弟聚餐上,努尔夏提说的唯一一句不幽默的话。
阿布都外力勉强一笑脸色变红。7月10日在博罗输给天津泰达后第二天,这位深圳红钻队中场球员决定当天回新疆。之前两天,同为穆斯林的特鲁西埃对他说:“你状态不好,腿也有点小伤,要不要回家调养一段时间再回来?”连续三轮比赛,阿布都外力没有获得上场机会。
阿布都外力说,特鲁西埃是嘴巴上的穆斯林,抽烟喝酒骂脏话。他带领的球队在伙食上没有给队内的穆斯林更多照顾。联赛间歇期前一周双赛,球队住在惠州一家酒店,阿布都外力跟迪力木拉提和耶合亚要到几里路之外的兰州牛肉面馆填肚子。这天打完预备队比赛回到房间,跟阿布都外力同房的迪力木拉提说也想回趟家,但没有胆量跟特鲁西埃请假。“最近吃得不好,感觉身体没力,使不上劲,而且队里新来了两个前锋,我也打不上比赛。只是在这个时候回去似乎不太好。”球队当时刚刚经历三连败,在积分榜垫底,新疆球员在内地的不适应,特鲁西埃顾不了太多。阿布都外力实际上还没经历到斋月的考验。
7月11日当天已经买不到直飞乌鲁木齐的票,阿布都外力迫切先飞到成都,第二天大早从成都飞乌鲁木齐。他满脑子是馕和烤羊肉,一位同龄姑娘,正在住院的父亲。他需要精神上的自我修复。
阿布都外力坐汽车穿过戈壁滩回到克拉玛依的时候,迪力木拉提跟耶合亚随球队搭上了飞往西安客场的班机。迪力木拉提在朱雀体育场的看台上见证了耶合亚和队友踢出了本赛季深圳队最好的一场比赛,但他内心有失落。也许比在家里上网看新闻的阿布都外力还失落。
特鲁西埃宣布替补球员放三天假,迪力木拉提失去了回家调整的机会,踢主力的耶合亚可以放五天假,但最西边的喀什太远,临时订机票也太贵,他决定返回深圳。虔诚的穆斯林每天要做五次礼拜,这天晚上,在房间做完宵礼,迪力木拉提在黑暗的阳台上独自待了一会,然后和耶合亚谈心。迪力木拉提特意戴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看起来像电影明星,只不过他表情忧郁,目光凝滞,跟耶合亚脸上松弛的笑容相差很远。他说,失落的时候,应该想想《古兰经》。
不能回家“疗伤”的迪力木拉提闷闷不乐。“我说真话,踢上中超后,说实现梦想什么的,但我反而不开心。以前在新疆踢球很自由,感觉无拘无束,没人说我,现在特鲁西埃总是骂我。他让我做什么,我尽力去做,然后他还骂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压力下踢球,不快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耶合亚不知道说什么。“上看台看看也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迪力木拉提继续说。
随后,他俩聊起了杭州诺贝尔绿城(俱乐部官方微博)的巴力。木拉提摊开双臂比划:“巴力是我们当中最随心所欲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上次他给我打电话,说他看中了一颗钻石,他要买,还问我想不想买。”巴力的家庭条件不好,父母下岗,父亲患了糖尿病,但巴力天性释然。“他性格很开朗,就这么一个人,到了哪里都能很快适应。现在他在家里给父母买了房子和车,他是维族球员的榜样。”
巴力跟深圳队的三位维族球员常聊电话。他评价阿布都外力:“他的速度,以前在新疆一随便过人,在深圳肯定是N O .1,但他现在放不开。他就是心理素质不好,不够自信。他们仨只发挥自己60%的水平。跟去年的我一样。”
阿布都外力回到伙伴中间,重新感受到以往的无拘无束,腼腆消失了。隔壁准备上高三的小姑娘,小区门口饭店的老板,开车往返于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的司机,路旁伊斯兰餐厅里的老板和伙计,都是他的熟人,他用不着察言观色,不怕雷池。
7月16日上午,天山路的体育局足球场上,两支35岁以上的球队踢了一场友谊赛,阿布都外力去做观众,场边每个大叔都跟他打招呼。似乎所有人都曾看着他长大。下午,为了保持状态,阿布都外力穿着长裤代表他们小区的爱民队和克拉玛依联队踢了一场90分钟的比赛。他中路抢点进了一个不善长的头球。他说干爽的太阳打在身上比在深圳舒服。
阿布都外力没有看到父亲。父亲腰间盘突出,在阿布都外力回家前转到了天山北边塔城地区一家专业医院里治疗,在小学当维语老师的母亲放暑假了,这几天在家陪儿子,儿子临行前她才去塔城。回到那个不足70平米的房子,看到橱窗里那些用作装饰的印着各式花纹的瓷碗和玻璃杯,阿布都外力的心病得到了治疗。
回深圳前最后一顿午饭,阿布都外力是跟女朋友卡提莉亚一起吃的。在油田公司里做行政工作的卡提莉亚落落大方。卡提莉亚从小在汉语学校读书,从新疆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克拉玛依工作,她曾经客串过导游,会告诉你克拉玛依河宽15米。阿布都外力说:“她什么都知道,比我有文化啊。”他们俩在中学时代的田径比赛就认识,最近才开始谈恋爱。
吃完饭,阿布都外力和卡提莉亚走到家门口,他俩在楼下告别,卡提莉亚不好意思上楼。好兄弟依力哈木把阿布都外力送上车,说了几分钟的话,然后车子驶离克拉玛依,阿布都外力在车上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提着一个装满了馕、羊肉干和各种干果的大概20斤的纸箱,重上征途。
2 克拉玛依的孩子
买买吐尔逊说:“当时街上的感觉,就像这个城市里每一户家庭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阴云笼罩的那几年,孩子们踢球的身影跟来回的油罐车一样,保持这座城市的生机。
这天晚上在古城饭店聚餐的除了努尔夏提,还有鸭舌帽上夹着墨镜的克拉玛依电视台记者帕尔哈丁,长得像加图索的体育公园管理人员依利夏提,待业青年买买吐尔逊,拿着一份短期合同在第6小学任教的依力哈木。饭后,他们照例感谢真主安拉赐予这顿晚餐。这个时候他们有没有想,他们的职业足球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从天而降?
1994年友谊馆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阿布都外力和兄弟们都是8岁左右的年纪,他们有幸没去参加演出。卡提莉亚的哥哥从火里逃生了,她说这在克拉玛依是一个忌讳的话题。买买吐尔逊说:“当时街上的感觉,就像这个城市里每一户家庭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阴云笼罩的那几年,孩子们踢球的身影跟来回的油罐车一样,保持这座城市的生机。
克拉玛依体育局足球教练杨凯回忆:“那时候踢球的小孩特别多。小学中学里的比赛也多。”那是克拉玛依足球的黄金岁月,在全疆赛里他们算传统强队。
2004年的夏天,阿布都外力正要上高三,克拉玛依队击败了乌鲁木齐的宋庆龄足校队夺得全疆赛冠军,宋庆龄足校的教练杨全斌邀请他去乌鲁木齐。阿布都外力考虑再三,选择先读书,而后考上了新疆师范大学。大学期间,他代表学校踢大学生联赛,代表新疆踢全运会。2010年下半年,他和耶合亚去辽宁东北虎踢了半个赛季的乙级联赛,回来后,又一起被全运队主教练帕尔哈提介绍到中超球队试训。现在他在深圳拿1.2万的税前月薪。
最后一个下午,阿布都外力关上家门,前来送行的依力哈木正跪在里面客厅地毯上对着墙壁做礼拜,1分钟之后他才跟下楼来。他不舍得兄弟走。“我从2000年开始跟他一起踢球,他不在,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这话不是电视剧对白。
依力哈木曾离梦想很近,但跟阿布都外力的结果迥异。年初,他去大连阿尔滨试训了一个月。“他们觉得我个子比较矮,没有被看中,其实体能和技术没有问题,只是跟队友的配合不够好。”现在依力哈木在第6小学教体育,合同工,1200块钱一个月。“今年8月有一场考试,考过了我就变成国家职工,能拿4000多一个月,如果考过了我就放弃踢球。”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放射出无奈的光。
7月16日这天的比赛,依力哈木站在场边客串边裁。他脚踝扭伤了,要休养一个月。“现在放暑假了,但我想上班,否则天天看他们踢球我不能踢,我不高兴。”
跑道上,一群维族小孩在看比赛,其中一个穿着中国队的红色球衣,嚷着要进中国队。他们着急地等场上比赛早点结束,这样自己才可以进场玩。他们不知道谁是阿布都外力。
看台上坐了一排观众,克拉玛依区教育局副局长居来提坐在几个年轻人中间,这是他过周末的方式之一。十年前,居来提是阿布都外力的汉语老师。6月19日,木热合买提江和巴力在虹口代表国奥队迎战阿曼的时候,他正好在上海出差。置身看台上40多名维族球迷之中,目睹了木热合买提江在补时阶段发角球前两次向真主安拉的祈祷,那一刻仿佛他自己实现了足球梦。
居来提很幸运。1994年12月8日那天,他本来要去友谊馆,但怀孕的妻子不想第三次还孤零零地去医院做产前检查,怕医生说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父亲。然后居来提在医院看到了从友谊馆大火中送过来的孩子。居来提希望足球能给大家带来快乐。
近10年克拉玛依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居来提不甘心。4年前他带头成立了“雏鹰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在全区招收学员,周末开班。年龄段从5岁到17岁,一个月学费100块。最近依利夏提和买买吐尔逊这些年轻人在俱乐部当兼职教练。带10个小孩练,一个月能拿到670块钱的业余劳务费。
克拉玛依是全疆人均最富裕的地区,但雏鹰俱乐部外出比赛经费不足,文体局每年只拨两万元经费。居来提2007年去大连出差,实德俱乐部青少部答应每年向他的青训体系赞助30万经费,只求有好的球员能够及早推荐为己所用。居来提回来向文体局主管领导报批,遭到否决。在新疆搞足球莫名的阻力多。坐在居来提旁边的努尔夏提说政治决定一切。
现在,报名参加雏鹰俱乐部培训的只有200多个孩子。41岁的杨凯率克拉玛依队出去打个业余比赛,只能抓帕尔哈丁这批20多岁的球员,再往下,无人可用。杨凯说:“从2005年开始,业余体校已经招不到人来踢球了的。2007年,要打一个全疆的青少年比赛,我招了一个胖子来,他不会踢球,但他态度好,这样才凑够人数。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还要打电话去求孩子来比赛。”依力哈木的梦想在克拉玛依成了稀缺品。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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