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陈老师在看守所和农场的遭遇,我便哭了。”王佳芳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回忆。
她二话不说便同意改口供。她一边流着泪口述,同行的代理人一边写,然后她读过证词,在上面签字,按下指纹。
“谁知道,两年后又有人又找到我,让我改回原来的口供!”王佳芳拍着大腿说。工作人员严厉地说,改口供的话当年便是作伪证,陈加钱坐了6年牢,她也得坐6年。
王佳芳一听,浑身软了。当年她在村子里被人吐口水,她去铲河沙,同学说,“哪个要和你这样的人一起背!”她不想离开好不容易才搭建起的家。看着身边乖巧可爱的孩子,她脑袋一片空白,颤抖着在新的证词上签下了字。
一位接近雷波县司法局的人士证实了这件事。他在证词中写道:“他们去王佳芬(原文如此,王佳芳曾用名王佳芬)处威胁恫吓,叫王佳芬反坐6年,一个农村妇女怎么经得住威胁,只有违心说,不是自己的意愿。”
那时,她的日子才刚刚有了起色。在马边彝族自治县,她的丈夫不介意别人的闲言碎语。生产队一放假,男人便去伐木场砍树,然后把150斤重的木材背下山。当时上山捡枯柴,一斤只能卖一毛钱,男人却给她买了一件两三百元的蓝色半褂衫。她也在家喂了两头猪,结婚两年还生下了两个娃娃。
“在那样的时候,我怕呀!哪敢再闹翻案!”数十年后,她对记者说。检察院的人走后,王佳芳每次回到雷波县的娘家,都不敢向人打听老陈家住哪,也不敢问他怎么样了。某一次,有人随口告诉她,“陈老师一直找不到你的电话”。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在许多个夜晚,她每次想到“陈加钱闹翻案还得再坐6年牢”,心里便打了个冷战。2013年,再次和陈加钱取得联系,得知他又因“伪造证据,进行翻案活动”被判3年后,她心中这块石头便越来越重了。
然而,这时她已患癌3年,刚从西安做了治疗回家。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每天窝在床上或者沙发上,连地都下不了。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就像块木头”。
后来因为长期吃药,王佳芳的气色开始好转,能勉强走路了。终于“有了力气”的她,突然觉得,“再不翻案就来不及了”。更让她感到振作的是,生病的几年时间里,她每天躺在床上看法治节目,见证了赵作海案、聂树斌案等冤假错案的艰难反转。
尤其是今年2月,23年坚持申诉的杀人嫌犯陈满,被法院宣布无罪释放。她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兴奋地给陈老师打了电话。
“时代已经变了。”王佳芳充满希望地对他说。一个月后,她告诉再婚的丈夫,自己要回老家看病。男人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将她送到车站。
脸色蜡黄、嘴唇发乌的王佳芳,抛下家里舒适的3层小楼,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和一双正在念书的儿女,坐了30个小时的火车和8个小时的大巴,从陕西谷府县颠簸回到老家四川雷波县。她租下10平方米的小屋,每天用小电饭煲炖上一点洋芋、南瓜、白菜和粉条,一边吃药,一边申诉。
王佳芳盼望着很快就能回家,然而,翻案并不像她想象的这么顺利。
3月18日,她将自己新的供词交到检察院,工作人员不收,她扔在桌上便走。6月29日,她再次去交审问她的区妇联主任李志荣的供词,发现他们压根儿没有受理她之前的材料。工作人员一再对她说,“这个官司没有打头。”
可是,王佳芳想不通,自己作为“受害者”,从来没有主动控告过陈加钱,他却坐了9年牢。如今,她来说明自己从未被陈加钱伤害,仍然没有用。
“真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陈加钱对王佳芳说。自从女婿被电死后,陈加钱只能靠帮人打官司,零零碎碎地挣点小钱,供养自己和女儿一家。而就在8年前,雷波县人民法院开始禁止他在该县做诉讼代理人。
这个“年轻时性格温和”,“对学生就像师傅般耐心”的老人,在情绪激动时,甚至会捏紧拳头,愤愤地说,“如果案子不能平反,我真的想去杀人!”
有时,王佳芳又会听到他颓然地感叹,“如果这个案子能扳过来,哪怕之后只能再活个一年两年,我都可以闭眼了。”
一个月前,检察院终于同意受理他们的案件复查申诉,并且承诺尽快解决。
然而,留给这两位老人和癌症病人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患癌6年,王佳芳的思维越来越迟缓,常常算不清复杂的年份。想起生病的确切时间,她像个孩子扳着手指头咕哝道,“那应该是2000年”。日历上翻过了一年,她不知道年份是多了还是少了。有时,算不清时间的她,甚至还会“穿越”回民国,以为某一年是“1929年”。不过,有一件事,她感到确定无疑——一旦发起病来,她随时可能死掉。
每当有记者来到这个大凉山里的小县城,靠着喝中药保命的她,便会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费劲地讲述这个41年前的故事。在家人眼里“没关系没背景”的王佳芳,有时也感到有些害怕,她不断地反问记者,“你觉得这个案子有希望吗?”但是,当陈加钱问她,“你想把污名带进棺材吗?”和癌症对抗了6年的她又使劲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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